zǎo早méi梅--liǔ柳zōng宗yuán元
zǎo早méi梅fā发gāo高shù树,,jiǒng迥yìng映chǔ楚tiān天bì碧。。
shuò朔chuī吹piāo飘yè夜xiāng香,,fán繁shuāng霜zī滋xiǎo晓bái白。。
yù欲wèi为wàn万lǐ里zèng赠,,yǎo杳yǎo杳shān山shuǐ水gé隔。。
hán寒yīng英zuò坐xiāo销luò落,,hé何yòng用wèi慰yuǎn远kè客。。
译文
早梅在高高的枝头绽放,远远映照着湛蓝的楚天。
夜晚北风吹来阵阵暗香,清晨浓霜增添洁白一片。
想折一枝寄赠万里之外,无奈山重水复阻隔遥远。
眼看寒梅即将零落凋谢,用什么安慰远方友人的思念?
注释
发:开花。
迥(jiǒng):远。楚:宗元所在永州,古属楚地。
朔(shuò)吹:北风吹。
滋:增加。
万里赠:指捎一枝梅花赠给远方的友人。
杳杳(yǎo):遥远。
寒英:指梅花。坐:徒然。销落:凋谢,散落。
在历代的诗词中,有不少咏梅之作。早在南朝诗人何逊的《扬州法曹梅花盛开》诗中,就写下“衔霜当路发,映雪拟寒开"的名句。鲍照的《梅花落》则以庭院中的杂树为反衬,赞叹梅花“念其霜中能作花,露中能作实”。体物写志,借事明情,在诗人们笔底下的梅花,常常被引为傲视霜雪,坚贞不屈的高洁品质的象征。柳宗元的《早梅》诗同样如此。诗人以早梅迎风斗寒,昂首开放的英姿,委婉地表达了自己正直无私的胸怀,显示出对理想执着追求的意志,表现了自己孤傲高洁的品格和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。这首诗用简朴、疏淡的文辞刻画早梅傲立风霜昂首开放的形象,抒写诗人的情志,状难写之物如在眼前,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,梅的风骨与作者的人格融为一体,含蓄蕴藉,感情深挚委曲,给人以很强的感染力。
“早梅发高树”,起句直写梅花,笔姿飞扬,醒人耳目。一个“发”字极富于神韵,不仅写出梅花绽开的形象,而且予人一种“能开天地春”(清人沈钦圻咏梅诗句)的生机蓬勃的感受,把早梅昂首怒放、生机盎然的形象逼真地展现在读者的眼前。其背景高远广阔的碧蓝的天空,不仅映衬着梅花的色泽,更突出了它的雅洁,不同凡俗。高树,既是实写,又是诗人心中意象的再现,自喻行高于时人,并与下旬“迥映楚天碧"紧相粘连,构成一幅情景融和的意境。避望楚天,辽阔无际,明净的碧空映照着早梅发出的光泽,使人感到梅花分外娴静高洁。这两句诗,言辞简洁,而情波荡漾,深寓着诗人对早梅的赞叹之意。诚如王国维所说, “以我观物,故物皆着我之色彩。”
第一、二两句是描写梅花的外在之形,“朔吹飘夜香,繁霜滋晓白。”两句进一层刻画早梅内在的气质。尽管北风吹打,严霜相逼,而梅花仍然在寒风中散发着缕缕芬芳,在浓霜中增添着洁白的光泽。这两句诗一写“香”,一写“色”,集中地写出早梅傲视风霜,力斡春回的风格。“飘”字寓有四散的意思,王冕《墨梅》诗有“只留清气满乾坤”,用的也是这个意思。诗人咏梅,目的是为了抒怀,是为了言志。诗中梅花的品格也是诗人心灵的一种物化。
诗的下面四句,由咏物而转入抒怀,进而推出新意。当诗人看到早梅绽放的时侯,不禁怀念起远方的友人来,于是借物抒怀:“欲为万里赠,杳杳山水隔。寒英坐销落,何用慰远客?”往事如潮,涌上心头。他极想攀折一枝寒梅,赠与友人聊以表达慰勉的情意。可是转念一想,千里迢迢,山水阻隔,这是无法如愿的。柳宗元被贬永州后,“罪谤交织,群疑当道”, “故旧大臣”已不敢和他通音讯,在寂寞和孤独中艰难度日的柳宗元是多么思念亲友们啊!于是想到折梅相送,可亲友们远在万里之外,是根本无法送到的。这里除了地理上的原因外,还有政治上的原因,他作为一个“羁囚”不能连累了亲友。透过字里行间,人们不难体会到诗人那种伥惘、不平之情。这两句诗,原是化用北朝陆凯《赠范晔》“折花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;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”的诗意。都是叙写对故人的思念,但是两诗的情趣迥然不同,陆诗洒脱,柳诗沉郁。正是因为他们写诗时的处境和心情并不相同,情趣也就各异了。
“寒英坐销落,何用慰远客?”两句诗是紧承上两句发展出来的,含有更深一层的意义。诗人意识到,由于关山阻隔,时日过久,梅花势将枯萎凋零,于是喟叹“我将用什么去慰问远方的友人呢?”。柳宗元从梅的早开早落联想到自己的身世,自己的境遇,不禁忧从中来。正因为忧其早开早落,所以柳宗元也是在自我勉励,自我鞭策。
这首《早梅》语言平实质直,不事藻饰,意脉若隐若现,艺术美和人格美的融和合一,形式的质朴,感情的其淳,流露出来的诗人的高洁、孤傲的情志。
在“永贞革新”失败后,柳宗元被贬谪偏远落后的永州,但是他并未因为政治上遭受打击而意志消沉,相反的更加坚定了他对理想的追求。他在《答周君巢饵药久寿书》中说:“虽万受摒弃,不更乎其内”。这首《早梅》诗就是在这种思想状况下写成的。
参考资料:
1、王松龄,杨立扬.柳宗元诗文选译:凤凰出版社,2011.05.:第19页
天宝中,上冬幸华清宫。甫因至兽坊,怪天狗院列在诸兽院之上。胡人云:“此其兽猛健无与比者。”甫壮而赋之,尚恨其与凡兽相近。亦借天狗以寄慨。词曰:
澹华清之莘莘漠漠,而山殿戌削,缥焉天风,崛乎回薄。上扬云旓兮,下列猛兽。夫何天狗嶙峋兮,气独神秀。色似狻猊,小如猿狖。忽不乐虽万夫不敢前兮,非胡人焉能知其去就。向若铁柱攲而金锁断兮,事未可救。瞥流沙而归月窟兮,斯岂逾昼。日食君之鲜肥兮,性刚简而清瘦。敏于一掷,威解两斗,终无自私,必不虚透。尝观乎副君暇豫,奉命于畋,则蚩尤之伦,已脚渭戟泾,提挈丘陵,与南山周旋,而慢围者戮,实禽有所穿。伊鹰隼之不制兮,呵犬豹以相躔。蹙乾坤之翕习兮,望麋鹿而飘然。由是天狗捷来,发自于左,顿六军之苍黄兮,劈万马以超过。材官未及唱,野虞未及和,冏髇矢与流星兮,围要害而俱破。洎千蹄之迸集兮,始拗怒以相贺。真雄姿之自异兮,已历块而高卧。不爱力以许人兮,能绝甘以为大。既而群有噉咋,势争割据。垂小亡而大伤兮,翻投迹以来预。划雷殷而有声兮,纷胆破而何遽?似爪牙之便秃兮,无魂魄以自助。各弭耳低回,闭目而去。每岁,天子骑白日,御东山,百兽踿跄以皆从兮,肆猛仡铦锐乎其间。夫灵物固不合多兮,胡役役随此辈而往还?惟昔西域之远致兮,圣人为之豁迎风,虚露寒,体苍虬,轧金盘。初一顾而雄才称是兮,召群公与之俱观。宜其立阊阖而吼紫微兮,却妖孽而不得上干。时驻君之玉辇兮,近奉君之渥欢。使狊处而谁何兮,备周垣而辛酸。彼用事之意然兮,匪至尊之赏阑。仰千门之崚嶒兮,觉行路之艰难。惧精爽之衰落兮,惊岁月之忽殚。顾同侪之甚少兮,混非类以摧残。偶快意于校猎兮,尤见疑于蹻捷。此乃独步受之于天兮,孰知群材之所不接。且置身之暴露兮,遭纵观之稠叠。俗眼空多,生涯未惬。吾君倘忆耳尖之有长毛兮,宁久被斯人终日驯狎已。
散幽经以验物,伟胎化之仙禽。钟浮旷之藻质,抱清迥之明心。指蓬壶而翻翰,望昆阆而扬音。澘日域以回骛,穷天步而高寻。践神区其既远,积灵祀而方多。精含丹而星曜,顶凝紫而烟华。引员吭之纤婉,顿修趾之洪姱。叠霜毛而弄影,振玉羽而临霞。朝戏于芝田,夕饮乎瑶池。厌江海而游泽,掩云罗而见羁。去帝乡之岑寂,归人寰之喧卑。岁峥嵘而愁暮,心惆怅而哀离。
于是穷阴杀节,急景凋年。骫沙振野,箕风动天。严严苦雾,皎皎悲泉。冰塞长河,雪满群山。既而氛昏夜歇,景物澄廓。星翻汉回,晓月将落。感寒鸡之早晨,怜霜雁之违漠。临惊风之萧条,对流光之照灼。唳清响于丹墀,舞飞容于金阁。始连轩以凤跄,终宛转而龙跃。踯躅徘徊,振迅腾摧。惊身蓬集,矫翅雪飞。离纲别赴,合绪相依。将兴中止,若往而归。飒沓矜顾,迁延迟暮。逸翮后尘,翱翥先路。指会规翔,临岐矩步。态有遗妍,貌无停趣。奔机逗节,角睐分形。长扬缓骛,并翼连声。轻迹凌乱,浮影交横。众变繁姿,参差洊密。烟交雾凝,若无毛质。风去雨还,不可谈悉。既散魂而荡目,迷不知其所之。忽星离而云罢,整神容而自持。仰天居之崇绝,更惆怅以惊思。
当是时也,燕姬色沮,巴童心耻。巾拂两停,丸剑双止。虽邯郸其敢伦,岂阳阿之能拟。入卫国而乘轩,出吴都而倾市。守驯养于千龄,结长悲于万里。
仪凤中,有儒生柳毅者,应举下第,将还湘滨。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,遂往告别。至六七里,鸟起马惊,疾逸道左。又六七里,乃止。见有妇人,牧羊于道畔。毅怪视之,乃殊色也。然而蛾脸不舒,巾袖无光,凝听翔立,若有所伺。毅诘之曰:“子何苦而自辱如是?”妇始楚而谢,终泣而对曰:“贱妾不幸,今日见辱问于长者。然而恨贯肌骨,亦何能愧避?幸一闻焉。妾,洞庭龙君小女也。父母配嫁泾川次子,而夫婿乐逸,为婢仆所惑,日以厌薄。既而将诉于舅姑,舅姑爱其子,不能御。迨诉频切,又得罪舅姑。舅姑毁黜以至此。”言讫,歔欷流涕,悲不自胜。又曰:“洞庭于兹,相远不知其几多也?长天茫茫,信耗莫通。心目断尽,无所知哀。闻君将还吴,密通洞庭。或以尺书寄托侍者,未卜将以为可乎?”毅曰:“吾义夫也。闻子之说,气血俱动,恨无毛羽,不能奋飞,是何可否之谓乎!然而洞庭深水也。吾行尘间,宁可致意耶?惟恐道途显晦,不相通达,致负诚托,又乖恳愿。子有何术可导我邪?”女悲泣且谢,曰:“负载珍重,不复言矣。脱获回耗,虽死必谢。君不许,何敢言。既许而问,则洞庭之与京邑,不足为异也。”毅请闻之。女曰:“洞庭之阴,有大橘树焉,乡人谓之‘社橘’。君当解去兹带,束以他物。然后叩树三发,当有应者。因而随之,无有碍矣。幸君子书叙之外,悉以心诚之话倚托,千万无渝!”毅曰:“敬闻命矣。”女遂于襦间解书,再拜以进。东望愁泣,若不自胜。毅深为之戚,乃致书囊中,因复谓曰:“吾不知子之牧羊,何所用哉?神岂宰杀乎?”女曰:“非羊也,雨工也。”“何为雨工?”曰:“雷霆之类也。”毅顾视之,则皆矫顾怒步,饮龁甚异,而大小毛角,则无别羊焉。毅又曰:“吾为使者,他日归洞庭,幸勿相避。”女曰:“宁止不避,当如亲戚耳。”语竟,引别东去。不数十步,回望女与羊,俱亡所见矣。
其夕,至邑而别其友,月余到乡,还家,乃访友于洞庭。洞庭之阴,果有社橘。遂易带向树,三击而止。俄有武夫出于波问,再拜请曰:“贵客将自何所至也?”毅不告其实,曰:“走谒大王耳。”武夫揭水止路,引毅以进。谓毅曰:“当闭目,数息可达矣。”毅如其言,遂至其宫。始见台阁相向,门户千万,奇草珍木,无所不有.夫乃止毅,停于大室之隅,曰:“客当居此以俟焉。”毅曰:“此何所也?”夫曰:“此灵虚殿也。”谛视之,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。柱以白璧,砌以青玉,床以珊瑚,帘以水精,雕琉璃于翠楣,饰琥珀于虹栋。奇秀深杳,不可殚言。然而王久不至。毅谓夫曰:“洞庭君安在哉?”曰:“吾君方幸玄珠阁,与太阳道士讲《火经》,少选当毕。”毅曰:“何谓《火经》?”夫曰:“吾君,龙也。龙以水为神,举一滴可包陵谷。道士,乃人也。人以火为神圣,发一灯可燎阿房。然而灵用不同,玄化各异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,吾君邀以听焉。”语毕而宫门辟,景从云合,而见一人,披紫衣,执青玉。夫跃曰:“此吾君也!”乃至前以告之。
君望毅而问曰:“岂非人间之人乎?”对曰:“然。”毅而设拜,君亦拜,命坐于灵虚之下。谓毅曰:“水府幽深,寡人暗昧,夫子不远千里,将有为乎?”毅曰:“毅,大王之乡人也。长于楚,游学于秦。昨下第,闲驱泾水右涘,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,风鬟雨鬓,所不忍睹。毅因诘之,谓毅曰:‘为夫婿所薄,舅姑不念,以至于此’。悲泗淋漓,诚怛人心。遂托书于毅。毅许之,今以至此。”因取书进之。洞庭君览毕,以袖掩面而泣曰:“老父之罪,不能鉴听,坐贻聋瞽,使闺窗孺弱,远罹构害。公,乃陌上人也,而能急之。幸被齿发,何敢负德!”词毕,又哀咤良久。左右皆流涕。时有宦人密侍君者,君以书授之,令达宫中。须臾,宫中皆恸哭。君惊,谓左右曰:“疾告宫中,无使有声,恐钱塘所知。”毅曰:“钱塘,何人也?”曰:“寡人之爱弟,昔为钱塘长,今则致政矣。”毅曰:“何故不使知?”曰:“以其勇过人耳。昔尧遭洪水九年者,乃此子一怒也。近与天将失意,塞其五山。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,遂宽其同气之罪。然犹縻系于此,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。”语未毕,而大声忽发,天拆地裂。宫殿摆簸,云烟沸涌。俄有赤龙长千余尺,电目血舌,朱鳞火鬣,项掣金锁,锁牵玉柱。千雷万霆,激绕其身,霰雪雨雹,一时皆下。乃擘青天而飞去。毅恐蹶仆地。君亲起持之曰:“无惧,固无害。”毅良久稍安,乃获自定。因告辞曰:“愿得生归,以避复来。”君曰:“必不如此。其去则然,其来则不然,幸为少尽缱绻。”因命酌互举,以款人事。
俄而祥风庆云,融融恰怡,幢节玲珑,箫韶以随。红妆千万,笑语熙熙。中有一人,自然蛾眉,明珰满身,绡縠参差。迫而视之,乃前寄辞者。然若喜若悲,零泪如丝。须臾,红烟蔽其左,紫气舒其右,香气环旋,入于宫中。君笑谓毅曰:“泾水之囚人至矣。”君乃辞归宫中。须臾,又闻怨苦,久而不已。有顷,君复出,与毅饮食。又有一人,披紫裳,执青玉,貌耸神溢,立于君左。君谓毅曰:“此钱塘也。”毅起,趋拜之。钱塘亦尽礼相接,谓毅曰:“女侄不幸,为顽童所辱。赖明君子信义昭彰,致达远冤。不然者,是为泾陵之土矣。飨德怀恩,词不悉心。”毅撝退辞谢,俯仰唯唯。然后回告兄曰:“向者辰发灵虚,巳至泾阳,午战于彼,未还于此。中间驰至九天,以告上帝。帝知其冤,而宥其失。前所谴责,因而获免。然而刚肠激发,不遑辞候,惊扰宫中,复忤宾客。愧惕惭惧,不知所失。”因退而再拜。君曰:“所杀几何?”曰:“六十万。”“伤稼乎?”曰:“八百里。”无情郎安在?”曰:“食之矣。”君怃然曰:“顽童之为是心也,诚不可忍,然汝亦太草草。赖上帝显圣,谅其至冤。不然者,吾何辞焉?从此以去,勿复如是。”钱塘君复再拜。是夕,遂宿毅于凝光殿。
明日,又宴毅于凝碧宫。会友戚,张广乐,具以醪醴,罗以甘洁。初,笳角鼙鼓,旌旗剑戟,舞万夫于其右。中有一夫前曰:“此《钱塘破阵乐》。”旌杰气,顾骤悍栗。座客视之,毛发皆竖。复有金石丝竹,罗绮珠翠,舞千女于其左,中有一女前进曰:“此《贵主还宫乐》。”清音宛转,如诉如慕,坐客听下,不觉泪下。二舞既毕,龙君大悦。锡以纨绮,颁于舞人,然后密席贯坐,纵酒极娱。酒酣,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:“大天苍苍兮,大地茫茫,人各有志兮,何可思量,狐神鼠圣兮,薄社依墙。雷霆一发兮,其孰敢当?荷贞人兮信义长,令骨肉兮还故乡,齐言惭愧兮何时忘!”洞庭君歌罢,钱塘君再拜而歌曰:“上天配合兮,生死有途。此不当妇兮,彼不当夫。腹心辛苦兮,泾水之隅。风霜满鬓兮,雨雪罗襦。赖明公兮引素书,令骨肉兮家如初。永言珍重兮无时无。”钱塘君歌阕,洞庭君俱起,奉觞于毅。毅踧踖而受爵,饮讫,复以二觞奉二君,乃歌曰:“碧云悠悠兮,泾水东流。伤美人兮,雨泣花愁。尺书远达兮,以解君忧。哀冤果雪兮,还处其休。荷和雅兮感甘羞。山家寂寞兮难久留。欲将辞去兮悲绸缪。”歌罢,皆呼万岁。洞庭君因出碧玉箱,贮以开水犀;钱塘君复出红珀盘,贮以照夜玑:皆起进毅,毅辞谢而受。然后宫中之人,咸以绡彩珠璧,投于毅侧。重叠焕赫,须臾埋没前后。毅笑语四顾,愧谢不暇。洎酒阑欢极,毅辞起,复宿于凝光殿。
翌日,又宴毅于清光阁。钱塘因酒作色,踞谓毅曰:“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,义士可杀不可羞耶?愚有衷曲,欲一陈于公。如可,则俱在云霄;如不可,则皆夷粪壤。足下以为何如哉?”毅曰:“请闻之。”钱塘曰:“泾阳之妻,则洞庭君之爱女也。淑性茂质,为九姻所重。不幸见辱于匪人,今则绝矣。将欲求托高义,世为亲戚,使受恩者知其所归,怀爱者知其所付,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?”毅肃然而作,欻然而笑曰:“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!毅始闻跨九州,怀五岳,泄其愤怒;复见断金锁,掣玉柱,赴其急难。毅以为刚决明直,无如君者。盖犯之者不避其死,感之者不爱其生,此真丈夫之志。奈何萧管方洽,亲宾正和,不顾其道,以威加人?岂仆人素望哉!若遇公于洪波之中,玄山之间,鼓以鳞须,被以云雨,将迫毅以死,毅则以禽兽视之,亦何恨哉!今体被衣冠,坐谈礼义,尽五常之志性,负百行怖之微旨,虽人世贤杰,有不如者,况江河灵类乎?而欲以蠢然之躯,悍然之性,乘酒假气,将迫于人,岂近直哉!且毅之质,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。然而敢以不伏之心,胜王不道之气。惟王筹之!”钱塘乃逡巡致谢曰:“寡人生长宫房,不闻正论。向者词述疏狂,妄突高明。退自循顾,戾不容责。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。”其夕,复饮宴,其乐如旧。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。
明日,毅辞归。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,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。夫人泣谓毅曰:“骨肉受君子深恩,恨不得展愧戴,遂至睽别。”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。夫人又曰:“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?”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,然当此席,殊有叹恨之色。宴罢,辞别,满宫凄然。赠遗珍宝,怪不可述。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,见从者十余人,担囊以随,至其家而辞去。毅因适广陵宝肆,鬻其所得。百未发一,财已盈兆。故淮右富族,咸以为莫如。遂娶于张氏,亡。又娶韩氏。数月,韩氏又亡。徙家金陵。常以鳏旷多感,或谋新匹。有媒氏告之曰:“有卢氏女,范阳人也。父名曰浩,尝为清流宰。晚岁好道,独游云泉,今则不知所在矣。母曰郑氏。前年适清河张氏,不幸而张夫早亡。母怜其少,惜其慧美,欲择德以配焉。不识何如?”毅乃卜日就礼。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,法用礼物,尽其丰盛。金陵之士,莫不健仰。居月余,毅因晚入户,视其妻,深觉类于龙女,而艳逸丰厚,则又过之。因与话昔事。妻谓毅曰:“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?”
经岁余,有一子。毅益重之。既产,逾月,乃秾饰换服,召毅于帘室之间,笑谓毅曰:“君不忆余之于昔也?”毅曰:“夙为姻好,何以为忆?”妻曰:“余即洞庭君之女也。泾川之冤,君使得白。衔君之恩,誓心求报。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,遂至睽违。天各一方,不能相问。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。遂闭户剪发,以明无意。虽为君子弃绝,分见无期。而当初之心,死不自替。他日父母怜其志,复欲驰白于君子。值君子累娶,当娶于张,已而又娶于韩。迨张、韩继卒,君卜居于兹,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。今日获奉君子,咸善终世,死无恨矣。”因呜咽,泣涕交下。对毅曰:“始不言者,知君无重色之心。今乃言者,知君有感余之意。妇人匪薄,不足以确厚永心,故因君爱子,以托相生。未知君意如何?愁惧兼心,不能自解。君附书之日,笑谓妾曰:‘他日归洞庭,慎无相避。’诚不知当此之际,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?其后季父请于君,君固不许。君乃诚将不可邪,抑忿然邪?君其话之。”毅曰:“似有命者。仆始见君子,长泾之隅,枉抑憔悴,诚有不平之志。然自约其心者,达君之冤,余无及也。以言‘慎无相避’者,偶然耳,岂有意哉。洎钱塘逼迫之际,唯理有不可直,乃激人之怒耳。夫始以义行为之志,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?一不可也。某素以操真为志尚,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?二不可也。且以率肆胸臆,酬酢纷纶,唯直是图,不遑避害。然而将别之日。见君有依然之容,心甚恨之。终以人事扼束,无由报谢。吁,今日,君,卢氏也,又家于人间。则吾始心未为惑矣。从此以往,永奉欢好,心无纤虑也。”妻因深感娇泣,良久不已。有顷,谓毅曰:“勿以他类,遂为无心,固当知报耳。夫龙寿万岁,今与君同之。水陆无往不适。君不以为妄也。”毅嘉之曰:“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!”。乃相与觐洞庭。既至,而宾主盛礼,不可具纪。
后居南海仅四十年,其邸第、舆马、珍鲜、服玩,虽侯伯之室,无以加也。毅之族咸遂濡泽。以其春秋积序,容状不衰。南海之人,靡不惊异。
洎开元中,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,精索道术。毅不得安,遂相与归洞庭。凡十余岁,莫知其迹。
至开元末,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,谪官东南。经洞庭,晴昼长望,俄见碧山出于远波。舟人皆侧立,曰:“此本无山,恐水怪耳。”指顾之际,山与舟相逼,乃有彩船自山驰来,迎问于嘏。其中有一人呼之曰:“柳公来候耳。”嘏省然记之,乃促至山下,摄衣疾上。山有宫阙如人世,见毅立于宫室之中,前列丝竹,后罗珠翠,物玩之盛,殊倍人间。毅词理益玄,容颜益少。初迎嘏于砌,持嘏手曰:“别来瞬息,而发毛已黄。”嘏笑曰:“兄为神仙,弟为枯骨,命也。”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,曰:“此药一丸,可增一岁耳。岁满复来,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。”欢宴毕,嘏乃辞行。自是已后,遂绝影响。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。殆四纪,嘏亦不知所在。
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:“五虫之长,必以灵者,别斯见矣。人,裸也,移信鳞虫。洞庭含纳大直,钱塘迅疾磊落,宜有承焉。嘏咏而不载,独可邻其境。愚义之,为斯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