嘲红木犀。余儿时尝入京师禁中凝碧池,因书当时所见。
开元盛日,天上栽花,月殿桂影重重。十里芬芳,一枝金粟玲珑。管弦凝碧池上,记当时、风月愁侬。翠华远,但江南草木,烟锁深宫。
只为天姿冷淡,被西风酝酿,彻骨香浓。枉学丹蕉,叶底偷染妖红。道人取次装束,是自家、香底家风。又怕是,为凄凉、长在醉中。
译文
我小时候到过京城宫中的凝碧池,于是写下了当时所见。
遥想在开元盛世的时候,皇宫里栽满了桂树,月光下树影重重。满城飘散着清香,原来是枝头上玲珑精致的桂花正在绽放,香彻十里。记得当时,在凝碧池边,管弦乐声不断,微风吹拂,月色正浓。徽、钦二帝被金人掳走,只可惜那如烟环般栽植在宫中的桂树,却永远被锁在了深宫之中。
只因为她(桂树)生来就素净淡雅,秋风的吹拂酝染,使它酿就一身浓香彻骨。可惜她却要白白地效仿丹蕉树,偷偷将叶里的花染成鲜艳的红色。桂花好像道人衣着随意,这是它自身香气的本色。只怕是因为处境凄凉,它借酒浇愁使脸色酡红。
注释
声声慢:词牌名,又名“胜胜慢”“人在楼上”“寒松叹”“凤求凰”等。此调有平韵、仄韵两体,平韵格以晁补之《声声慢·家妓荣奴既出有感》(双调九十九字,上片九句四平韵,下片八句四平韵)、吴文英《声声慢·陪幕中饯孙无怀于郭希道池亭闰重九前一日》(双调九十七字,上片十句四平韵,下片八句四平韵)、王沂孙《声声慢·啼螀门静》(双调九十七字,上片十句四平韵,下片九句四平韵)为正体;仄韵格以高观国《声声慢·元夕》为正体,双调九十七字,上片十句四仄韵,下片八句四仄韵。
嘲红木犀:一作“赋红木犀”。木犀,桂花的别称,以木材纹理如犀而名。花有浓香,可作香料。其红花者称为丹桂。
尝:曾经。京师:指北宋故都开封。
禁中:皇宫内。凝碧池:李濂《汴京遗迹志》卷八:“凝碧池在陈州门里繁台之东南。唐为牧泽,宋真宗时改为池。”陈州门为开封外城南门之一,非皇城门,所记凝碧池的方位与辛弃疾所说在禁中不合,不知何故。
开元盛日:化用杜甫《忆昔二首·其二》:“忆昔开元全盛日,小邑犹藏万家室。”
开元: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,其时为大唐盛世。此处喻指北宋盛时。
天上:指皇宫之中。
花:指桂花。
月殿:月宫。借指皇宫。桂影重重:传说月中有宫殿和桂树,故云。
金粟:桂花的别名,以其花蕊似金粟点缀而得名。
“管弦”句:郑处诲《明皇杂录》:“天宝末,群贼陷两京,大掠文武朝臣及黄门宫嫔、乐工、骑士,每获数百人,以兵仗严卫,送于雒阳。至有逃于山谷者,而卒能罗捕追胁,授以冠带。禄山尤致意乐工,求访颇切,于旬日获梨园弟子数百人。群贼因相与大会于凝碧池,宴伪官数十人,大陈御库珍宝,罗列于前后。乐既作,梨园旧人不觉歔欷,相对泣下,群逆皆露刃持满以胁之,而悲不能已。有乐工雷海清者,投乐器于地,西向恸哭。逆党乃缚海清于戏马殿,支解以示众,闻之者莫不伤痛。王维时为贼拘于菩提寺中,闻之赋诗曰:‘万户伤心生野烟,百官何日更朝天。秋槐落叶空宫里,凝碧池头奏管弦。’”此处以唐喻宋,借安史之乱伤北宋旧京开封沦入金人之手。
愁侬(nóng):使我悲伤。侬,我。
翠华远:指北宋徽、钦二帝被金人掳走,幽禁在北方极远的地方。
翠华,皇帝仪仗中以翠羽为饰的旗帜。
江南草木:指桂树。因生于南方,故云。屈原《远游》:“嘉南州之炎德兮,丽桂树之冬荣。”
天姿:天生的资质。
冷澹(dàn):不浓艳,素净淡雅。也作“冷淡”。
酝酿:比喻涵育、熏陶。
彻骨:透骨,入骨。形容程度极深。
枉:徒然,白费。丹蕉:即红蕉,亦称美人蕉,花色红艳。
叶底:一作“叶展”。
妖红:即“夭红”,艳丽的红色。苏轼《浣溪沙·徐州藏春阁园中》:“化工余力染夭红。”
道人:比喻有仙风道骨的桂花。取次装束:随意妆束,保持固有本色。刘攽《芍药谱》:“取次妆,淡红多叶也。色绝淡,条叶正类绯,多叶亦平头也。”取次,造次,随意。
“是自家”句:释晓莹《罗湖野录》载晦堂禅师为黄庭坚说法,“当时暑退凉生,秋香满院,晦堂乃曰:‘闻木犀香乎?’公曰:‘闻’。晦堂日:‘吾无隐乎尔。’公欣然领解。”后因常以“木犀香”为三教教门中典故。此词中因有“道人家风”之联想。
参考资料:
1、(宋)辛弃疾著.中国古典文学丛书 稼轩词编年笺注 上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8:25-26
2、王兆鹏著.辛弃疾词选.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17:272-274
3、谢俊华注.辛弃疾全词详注 上.沈阳:辽宁人民出版社,2016:34
4、洪柏昭选注.中国古代十大词人作品选 上.广州:花城出版社,2000:467-468
5、叶嘉莹主编;母庚才,顾之京副主编;朱德才,薛祥生,邓红梅编著.辛弃疾词新释辑评 上.北京:中国书店,2006:49-52
6、常国武著.辛稼轩词集导读.成都:巴蜀书社,1988:205-206
这首词虽然是“嘲红木犀”,却寄托着君国之忧和沧桑之感。词的上片追忆儿时所见北宋旧宫中高大的桂树,芬芳香浓。这里曾经歌舞升平,而今徽、钦二帝北入绝域,江南草木锁于深宫。下片写红木犀虽然改变了颜色,却仍然没有脱离木犀的气息,所谓自家“家风”,寄寓了词人深刻的民族观念。结尾两句为木犀解嘲,兼以自嘲。词人将千古兴亡、百年悲欢都在咏红木犀中呈现出来,其中蕴藏的是深沉的家国之痛。全词借花喻人,以小见大,在今昔对照中寄托黍离之悲,词意凄婉,含蓄幽深。
上片泛咏旧京故宫草木。开篇化用杜甫诗,借唐喻宋,谓北宋盛时,宫中花木繁盛,桂影重重。从一个侧面,反映出北宋的繁荣昌盛。这和李清照所说:“中州盛日,闺门多暇,记得偏重三五”一样,都有以小见大之意。“十里芬芳”二句由大到小,映带出红木犀。木犀、金粟,都是桂花的别名。“十里芬芳”上承“桂影重重”,写桂花之多、桂花之香;“一枝金粟”,写红木犀的耀眼出众。“玲珑”二字则把木犀花蕊似金粟点缀的风采准确地描写出来,但点到为止,为下片正面描写红木犀预留了充分的余地。凝碧池本来是唐代宫廷中的池沼名,天宝末年,安禄山攻陷长安,王维身陷贼手,赋诗云:“秋槐零落深宫里,凝碧池头奏管弦。”不过,唐宋的凝碧池并非同一处,词人是借用王维诗意,说明当时凝碧池上虽有管弦之音,却不能给人以快慰之感,反倒使人感风吟月,满怀愁云。“翠华远”三句紧承“风月愁侬”写词人发愁的原因:二帝被囚远方,故宫荒芜,昔日的奇花异草难见天日,其“君国之忧”与沧桑之感表露无遗。
下片正面赋写红木犀。“只为”两句写红木犀的色与香。“天姿冷澹”,谓其质姿天然而不艳冶;“彻骨香浓”,言其香之经久不息。以“天姿冷澹”和“彻骨香浓”八字赋红木犀,可谓形神兼备。而“被西风酝酿”五字,不仅点出了木犀开花的季节,还暗示出它的孕育过程,运笔细密。“枉学”二句正面点明所赋为红木犀。“叶底偷染妖红”,谓木犀花之红可以和丹蕉相比。而“枉学”是说花虽艳红,却开不逢时,已无人去欣赏它了。“道人”二句用晦堂禅师为黄庭坚说法的典故,谓即使木犀花淡红多叶,只要其香为木犀之香,依然是“道人家风”,风韵不减。“又怕是”二句关合人、花,语意双关,既远承“烟锁深宫”,写红木犀之凄凉;又因花及人,写人借酒消愁。“为凄凉、长在醉中”,言外之意是说做个“众人皆醉我独醒”的“独醒”者更痛苦,正话反说,其中蕴含着词人深沉的忧患意识。
这首词名义上是追忆儿时入禁中凝碧池所见所感,事实上渗透着词人当时的悲苦情绪。全词由回忆入手,纵横古今,虽处处写花,却只出现一次本体“桂”字,表现出词人丰富的学识和表现技巧;又虽处处写花,却处处说人论事,融汇深沉的家国忧思、民族伤感,藏而不露,含蓄幽深。
参考资料:
1、叶嘉莹主编;母庚才,顾之京副主编;朱德才,薛祥生,邓红梅编著.辛弃疾词新释辑评 上.北京:中国书店,2006:49-52
2、沈文凡编著.通赏中国历代词.长春:长春出版社,2014:64
3、王立娟,卞轶男,刘少坤著.苏辛词评注.北京: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,2019:258-259
邓广铭《稼轩词编年笺注》据广信书院本将此词编次于《声声慢·旅次登楼作》之后,作年约为宋孝宗乾道八年(1172)。辛弃疾的祖父辛赞在家乡沦陷时未能脱身,被迫做了金朝的官。辛启泰《辛稼轩年谱》记载辛赞曾知开封府,所以辛弃疾少年时能有机会进入北宋旧宫观赏。当时盛开的木犀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,后来追记当日印象而作此词。
参考资料:
1、(宋)辛弃疾著.中国古典文学丛书 稼轩词编年笺注 上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8:25-26
2、洪柏昭选注.中国古代十大词人作品选 上.广州:花城出版社,2000:467-468
横塘棹穿艳锦,引鸳鸯弄水。断霞晚、笑折花归,绀纱低护灯蕊。润玉瘦、冰轻倦浴,斜拕凤股盘云坠。听银床声细。梧桐渐搅凉思。
窗隙流光,冉冉迅羽,诉空梁燕子。误惊起、风竹敲门,故人还又不至。记琅玕、新诗细掐,早陈迹、香痕纤指。怕因循,罗扇恩疏,又生秋意。
西湖旧日,画舸频移,叹几萦梦寐。霞佩冷,叠澜不定,麝霭飞雨,乍湿鲛绡,暗盛红泪。綀单夜共,波心宿处,琼箫吹月霓裳舞,向明朝、未觉花容悴。嫣香易落,回头澹碧锁烟,镜空画罗屏里。
残蝉度曲,唱彻西园,也感红怨翠。念省惯、吴宫幽憩。暗柳追凉,晓岸参斜,露零沤起。丝萦寸藕,留连欢事。桃笙平展湘浪影,有昭华、秾李冰相倚。如今鬓点凄霜,半箧秋词,恨盈蠹纸。
木之生,或蘖而殇,或拱而夭;幸而至于任为栋梁,则伐;不幸而为风之所拔,水之所漂,或破折或腐;幸而得不破折不腐,则为人之所材,而有斧斤之患。其最幸者,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,不知其几百年,而其激射啮食之馀,或仿佛于山者,则为好事者取去,强之以为山,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。而荒江之濆,如此者几何,不为好事者所见,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,何可胜数?则其最幸者之中,又有不幸者焉。
予家有三峰。予每思之,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。且其孽而不殇,拱而不夭,任为栋梁而不伐;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,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,以及于斧斤之,出于湍沙之间,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,而后得至乎此,则其理似不偶然也。
然予之爱之,则非徒爱其似山,而又有所感焉;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。予见中峰,魁岸踞肆,意气端重,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。二峰者,庄栗刻削,凛乎不可犯,虽其势服于中峰,而岌然决无阿附意。吁!其可敬也夫!其可以有所感也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