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闻天子之马走千里,今之画图无乃是。
是何意态雄且杰,骏尾萧梢朔风起。
毛为绿缥两耳黄,眼有紫焰双瞳方。
矫矫龙性合变化,卓立天骨森开张。
伊昔太仆张景顺,监牧攻驹阅清峻。
遂令大奴守天育,别养骥子怜神俊。
当时四十万匹马,张公叹其材尽下。
故独写真传世人,见之座右久更新。
年多物化空形影,呜呼健步无由骋。
如今岂无騕褭与骅骝,时无王良伯乐死即休。
译文
我曾听说天子有匹千里马,如今这幅图上画的莫非就是它?
这是何等雄杰的神态啊!骏尾一甩朔风便呼啸而起。
它毛色淡青两耳微黄,两眼瞳仁呈方形眼睛闪着紫光。
像龙一样的桀骜不驯神态干变万化,卓然而立伸张着伟岸的骨架。
当年身任太仆的张景顺,在监牧驯练时发现了这匹清峻的马。
便命令牧马的头目将它牵入天育,专人饲养特殊照顾它。
当时国家养有四十余万匹马,张公叹息它们都是些凡庸的马。
因此唯独给它画像以传给世人,张挂在座位右方去欣赏,久赏更觉形象新。
年深日久良马死,空留个图像到如今。唉,画的马再好又有何用?已不能健步追风云!
如今难道真的再无千里马?只因现实没有王良伯乐这类相马师,良马被埋没,死了也就白白地死去啦!
注释
天育:皇家马厩名。题下原注:“天育,厩名,未详所出。”
骠骑:犹飞骑。一作“骠图”,骏马的图像。骠,骏马的一种,黄白色。
无乃:只怕的意思,推测词。
意态:犹神态。
萧梢:摇尾之态。
缥(piǎo):淡青色。一作“膘”。两耳黄:即黄耳,千里马的一种。
双瞳方:两眼瞳仁呈方形。
矫矫龙性:一作“矫龙性逸”。矫矫,雄桀貌。一作“矫然”。龙性,古代有骏马为龙种之说。合:一作“含”。
天骨:非凡的骨骼。森开张:耸立展开。
伊:语助词。太仆:官名,掌皇帝的舆马和马政。张景顺:开元年间为太仆少卿兼秦州都督监牧都副使。唐玄宗曾称赞他说“吾马蕃息,卿之力也”(张说《陇右监牧颂德碑序》)。
监牧攻驹:一作“考牧攻驹”,一作“考牧神驹”。攻,攻治,即训练。驹,马二岁为驹。
大奴:牧马人头目。守:一作“字”,即养育。
骥子:即骠骑。俊:一作“骏”。
材尽下:都是凡庸的马。
写真:画像。
久更新:百看不厌,日久弥新。
年多:马为开元时物,至天宝来,已历多年。物化:化为异物,即已死去。空形影:徒留画像。
无由骋:不能驰骋。
騕褭(yǎo niǎo):古骏马名,日行千里。
骅骝(huá liú):周穆王八骏之一,色如华而赤。
王良:春秋时赵人,善御马。
伯乐:春秋时秦人,善相马。
这首诗写画马之生动传神,叹今无识马的王良、伯乐,而良马被埋没,实自叹不遇,尽显讽刺之意。
诗的前半部分写画上之马英姿飒爽,双目有神,骨相天然;后半部分回顾太仆驯养此马,抚图兴叹,伤知马者难逢,而自叹不遇。全诗摹写传神,借画抒怀,尽显讽刺之意。
此诗开头直接描绘了马的出众之处,“毛为绿缥两耳黄,眼有紫焰双瞳方。矫矫龙性合变化,卓立天骨森开张”,但是笔锋一转写道“年多物化空形影,吗呼健步无由骋”,如今已不如当年,空有矫健的步伐却没有可以驰骋的场地。这句话作者同样是在说自己,感慨自己空有满腹的オ气去无人赏识。
“千里马”如何,“汗血宝马”又如何,“时无王良伯乐死即休”。作者借马来感叹自己的不幸遭遇,也是为天下所有怀才不遇之士感叹。▲
这首诗应当作于唐玄宗天宝十三载(754年)。当年春天杜甫移家至长安,居南城之下杜城;秋冬之际,又流浪到长安东北二百四十多里的奉先县(今陕西省蒲城县),寄寓在县署公舍里。境况凄凉,但伏枥之志并未全泯,因作此激昂慷慨的诗篇。
参考资料:
1、韩成武 张志民.杜甫诗全译.石家庄:河北人民出版社,1997:98-99
2、陈贻焮.杜甫评传(上).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1:198
开元七年,道士有吕翁者,得神仙术,行邯郸道中,息邸舍,摄帽弛带隐囊而坐,俄见旅中少年,乃卢生也。衣短褐,乘青驹,将适于田,亦止于邸中,与翁共席而坐,言笑殊畅。久之,卢生顾其衣装敝亵,乃长叹息曰:“大丈夫生世不谐,困如是也!”翁曰:“观子形体,无苦无恙,谈谐方适,而叹其困者,何也?”生曰:“吾此苟生耳,何适之谓?”翁曰:“此不谓适,而何谓适?”答曰:“士之生世,当建功树名,出将入相,列鼎而食,选声而听,使族益昌而家益肥,然后可以言适乎。吾尝志于学,富于游艺,自惟当年青紫可拾。今已适壮,犹勤畎亩,非困而何?”言讫,而目昏思寐。
时主人方蒸黍。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,曰:“子枕吾枕,当令子荣适如志。”其枕青甆,而窍其两端,生俛首就之,见其窍渐大,明朗。乃举身而入,遂至其家。数月,娶清河崔氏女,女容甚丽,生资愈厚。生大悦,由是衣装服驭,日益鲜盛。明年,举进士,登第,释褐秘校,应制,转渭南尉,俄迁监察御史,转起居舍人知制诰,三载,出典同州,迁陕牧,生性好土功,自陕西凿河八十里,以济不通,邦人利之,刻石纪德,移节卞州,领河南道采访使,征为京兆尹。是岁,神武皇帝方事戎狄,恢宏土宇,会吐蕃悉抹逻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沙,而节度使王君毚新被杀,河湟震动。帝思将帅之才,遂除生御史中丞、河西节度使。大破戎虏,斩首七千级,开地九百里,筑三大城以遮要害,边人立石于居延山以颂之。归朝册勋,恩礼极盛,转吏部侍郎,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。时望清重,群情翕习。大为时宰所忌,以飞语中之,贬为端州刺史。三年,征为常侍,未几,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与萧中令嵩、裴侍中光庭同执大政十余年,嘉谟密令,一日三接,献替启沃,号为贤相。同列害之,复诬与边将交结,所图不轨。制下狱。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。生惶骇不测,谓妻子曰:“吾家山东,有良田五顷,足以御寒馁,何苦求禄?而今及此,思短褐、乘青驹,行邯郸道中,不可得也!”引刃自刎。其妻救之,获免。其罹者皆死,独生为中官保之,减罪死,投驩州。
数年,帝知冤,复追为中书令,封燕国公,恩旨殊异。生子曰俭、曰传、曰位,曰倜、曰倚,皆有才器。俭进士登第,为考功员;传为侍御史;位为太常丞;倜为万年尉;倚最贤,年二十八,为左襄,其姻媾皆天下望族。有孙十余人。两窜荒徼,再登台铉,出入中外,徊翔台阁,五十余年,崇盛赫奕。性颇奢荡,甚好佚乐,后庭声色,皆第一绮丽,前后赐良田、甲第、佳人、名马,不可胜数。后年渐衰迈,屡乞骸骨,不许。病,中人候问,相踵于道,名医上药,无不至焉。将殁,上疏曰:“臣本山东诸生,以田圃为娱。偶逢圣运,得列官叙。过蒙殊奖,特秩鸿私,出拥节旌,入升台辅,周旋内外,锦历岁时。有忝天恩,无裨圣化。负乘贻寇,履薄增忧,日惧一日,不知老至。今年逾八十,位极三事,钟漏并歇,筋骸俱耄,弥留沈顿,待时益尽,顾无成效,上答休明,空负深恩,永辞圣代。无任感恋之至。谨奉表陈谢。”诏曰:“卿以俊德,作朕元辅,出拥藩翰,入赞雍熙。升平二纪,实卿所赖,比婴疾疹,日谓痊平。岂斯沈痼,良用悯恻。今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,其勉加针石,为予自爱,犹冀无妄,期于有瘳。”是夕,薨。
卢生欠伸而悟,见其身方偃于邸舍,吕翁坐其傍,主人蒸黍未熟,触类如故。生蹶然而兴,曰:“岂其梦寐也?”翁谓生曰:“人生之适,亦如是矣。”生怃然良久,谢曰:“夫宠辱之道,穷达之运,得丧之理,死生之情,尽知之矣。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,敢不受教!”稽首再拜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