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过阊门万事非。同来何事不同归。梧桐半死清霜后,头白鸳鸯失伴飞。
原上草,露初晞。旧栖新垅两依依。空床卧听南窗雨,谁复挑灯夜补衣。
译文
再次来到苏州,只觉得万事皆非。曾与我同来的妻子为何不能与我同归呢?我好像是遭到霜打的梧桐,半生半死;又似白头失伴的鸳鸯,孤独倦飞。
原野上,绿草上的露珠刚刚被晒干。我流连于旧日同栖的居室,又徘徊于垄上的新坟。躺在空荡荡的床上,听着窗外的凄风苦雨,平添几多愁绪。今后还有谁再为我深夜挑灯缝补衣衫!
注释
鹧鸪天:词牌名。因此词有“梧桐半死清霜后”句,贺铸又名之为“半死桐”。
阊(chāng)门:苏州城西门,此处代指苏州。
何事:为什么。
梧桐半死:枚乘《七发》中说,龙门有桐,其根半生半死(一说此桐为连理枝,其中一枝已亡,一枝犹在),斫以制琴,声音为天下之至悲,这里用来比拟丧偶之痛。清霜后:秋天,此指年老。
“原上草”二句,形容人生短促,如草上露水易干。语出《薤露》露晞明朝更复落,人死一去何时归。晞:(xī)干。
旧栖:旧居,指生者所居处。新垅:新坟,指死者葬所。
参考资料:
1、李静 等.唐诗宋词鉴赏大全集.北京:华文出版社,2009:275-276
这是一首情真意切、语深辞美、哀伤动人的悼亡词,是中国文学史上与潘岳《悼亡》、元稹《遣悲怀》、苏轼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》等同题材作品并传不朽的名篇。
上片开头两句用赋,直抒胸臆,写作者这次重回苏州经过阊门,一想起和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已长眠地下,不禁悲从中来,只觉得一切都不顺心,遂脱口而出道:“同来何事不同归?”接以“同来何事不同归”一问,问得十分无理,实则文学往往是讲“情”而不讲“理”的,极“无理”之辞,正是极“有情”之语。
“梧桐半死清霜后,头白鸳鸯失伴飞”两句,借用典故,用半死梧桐和失伴鸳鸯比喻自己知天命之年却成为鳏夫,孑身独存的苦状,寂寞之情,溢于言表。“清霜”二字,以秋天霜降后梧桐枝叶凋零,生意索然,比喻妻子死后自己也垂垂老矣。“头白”二字一语双关,鸳鸯头上有白毛(李商隐《石城》:“鸳鸯两白头。”),而词人此时已年届五十,也到了满头青丝渐成雪的年龄。这两句形象地刻画出了作者的孤独的凄凉。
过片“原上草 ,露初晞“承上启下,亦比亦兴,既是对亡妻坟前景物的描写,又借露水哀叹妻子生命的短暂。同时这里也是用典,汉乐府丧歌《薤露》:“薤上露,何易晞!”用原草之露初晞暗指夫人的新殁,是为比,紧接上片,与“梧桐半死”共同构成“博喻”;同时,原草晞露又是荒郊坟场应有的景象,是为兴,有它寻夫先路,下文“新垅”二字的出现就不显得突兀。
下片最后三句复用赋体。“旧栖新垅两依依。"因言“新垅”,顺势化用陶渊明《归园田居五首》其四“徘徊丘垅间,依依昔人居”诗意,牵出“旧栖”。居所依依,却天人永隔。下文即很自然地转入到自己“旧栖”中的长夜不眠之思——“空床卧听南窗雨,谁复挑灯夜补衣!”夜间辗转难眠中,昔日妻子挑灯补衣的情景历历在目,却再难重见。这既是抒情最高潮,也是全词中最感人的两句。这两句,平实的细节与意象中表现妻子的贤慧,勤劳与恩爱,以及伉俪间的相濡以沫,一往情深,读来令人哀惋凄绝,感慨万千。
这首词在艺术构思上最突出之处在于将生者与死者紧密联系在一起,作者词笔始终关合自己与妻子双方,其情之深已侵入文章构思当中,如:
“重过阊门万事非 ,同来何事不同归。”此处上半句写自己所见,下半句抒发对亡妻的思念。“梧桐半死清霜后,头白鸳鸯失伴飞”这是写作者自身。“原上草 ,露初晞“这是写妻子。“旧栖新垄两依依。"这是两个人在一起写。“空床卧听南窗雨,谁复挑灯夜补衣”与开头一样,前一句写自己,后一句写妻子。以夫妻间体贴关怀、情感交融的温馨生活为基础写成;”旧坟新垄“句有夫妻感情已经超越时间,超越生死之感。
“重过阊门万事非 ,同来何事不同归”借叙事抒情;“梧桐半死清霜后,头白鸳鸯失伴飞”借比喻抒情;“原上草 ,露初晞,旧栖新垄两依依"借景物抒情;“空床卧听南窗雨,谁复挑灯夜补衣”借行为举止抒情;语言上两次运用反诘句,把情感推向高潮,动人心弦。
这首词是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(1101年)作者从北方回到苏州时悼念亡妻所作。贺铸一生辗转各地担任低级官职,抑郁不得志。年近五十闲居苏州三年,其间与他相濡以沫、甘苦与共的妻子亡故,今重游故地,想起亡妻,物是人非,作词以寄哀思。
参考资料:
1、唐圭璋 等.唐宋词鉴赏辞典(唐·五代·北宋)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88:885-88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