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墉积翠,望关门一线,似悬檐溜。瘦马登登愁径滑,何况新霜时候?画鼓无声,朱旗卷尽,惟剩萧萧柳。薄寒渐甚,征袍明日添又。
谁放十万黄巾,泥丸不闭,直入车箱口。十二园陵风雨暗,响遍哀鸿离兽。旧事惊心,长涂望眼,寂寞闲亭堠。当年锁钥,董龙真是鸡狗。
译文
高耸的城墙翠色重叠,遥望居庸关门,地势逼仄陡峭呈一条直线,就像是悬挂在檐沟下的冰柱一般。乘着瘦马登登前行总担心山险路滑,更何况是在这刚下过霜的时候。彩饰的战鼓已寂然无声,朱红的军旗也已舒卷完毕,只剩下萧萧作响的杨柳。寒意渐渐由浅转深了,明日又要再添一件行装了。
是谁放任十万黄巾军,突破了这原本用丸泥便能防守的要塞,长驱直入车厢口?十二园林都在风雨笼罩下变得昏暗了,到处都响起了流徙鸿雁与离群野兽的悲鸣。如此往事惊心动魄。展望漫漫长路,嘹望敌情的亭楼久已被闲置,显得这样寂寞。当年这要塞上的守将和董龙一样,真是鸡狗。
注释
居庸关:一作蓟门关,亦称军都关,在北京昌平县西北的军都山(旧称居庸山)上,位于著名隘道关沟中部。地势险峻,自古有百二重关之称。《淮南子》上曾说:“天下九塞,居庸其一。”
崇墉:高耸的城墙。
积翠:指山色苍翠重叠。“居庸叠翠”为燕京八景之一。
一线:极言道途狭窄。
檐溜:檐前滴水处。这两句形容关前道路陡峭,犹如悬挂的檐溜。语出韩愈《南山》:“峻涂拖长冰,直上若悬溜。”
登登:马蹄声。
画鼓:绘有彩饰的鼓。
征袍:旅外远人所穿的衣袍。
添又:又添。
黄巾:汉末张角利用太平道发动农民起义,徒众达数十万人,都以黄巾裹头为标志,故称黄巾军。这里指李自成率领的农民起义军。1664年(崇祯十七年)李自成率军入居庸关,攻破北京,明朝覆没。
泥丸不闭:指居庸关失守。据《东观汉记·隗嚣载记》,王元曾劝隗嚣背汉说:“元请以一泥丸为大王东封函谷关,此万世一时也。”语谓函谷关地势险要,只须一泥丸即可封塞。
车箱口:在北京丰台区芦沟桥附近,李自成义军曾由此入北京。
十二陵园:在北京昌平县北天寿山,明代自成祖到怀宗十三个陵墓都在此,今称十三陵。因李自成入北京后思宗自缢,故称十二陵。
哀鸿:哀叫的大雁,常喻哀伤痛苦、流离失所的难民。
离兽:失群之兽。
涂:同“途”,道路。
亭堠:古时瞭望敌情的亭楼。
锁钥:喻军事防守的重镇,这里指居庸关。
董龙、鸡狗:北朝前秦尚书董荣,字龙。他专揽朝政,权倾内外,但王堕对他很蔑视,同朝而不与交谈。别人劝王堕,堕答道:“董龙是何鸡狗,而令国士与之言乎?”这里指明末居庸关的守将都是卑鄙小人,因而导致了严关失守。
居庸关,唐代亦称军都关、蓟门关。在今北京昌平西北,是长城的一个重要关口,古代北京西北的屏障,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。本篇写度居庸关的所见所感,抒发了作者对明亡的悲愤。
“崇墉积翠,望关门一线,似悬檐溜。”墉,城墙,檐溜,檐下滴水处,“崇墉”句横空而起。苍莽雄奇。“崇墉”写关城雄伟,“积翠”写翠障层叠。“望关”二句,以“檐溜”设喻,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居庸关的险要。三句从“望”的角度,总写居庸关形势,与下面所写居庸关的萧条冷落形成对比,为下片的议论抒情作好铺垫。下面从攀登行进的角度写度关之难:“瘦马登登愁径滑,何况新霜时候?”居庸关两旁高山耸峙,当中是长达二十公里的关沟,词人“瘦马”度关,此一难也;“径滑”易跌,此又一难;“新霜时候”,更增加了行进的难度。两句层层推进,突出一个“愁”字,不仅为居庸关的险要补写一笔,而且描绘了一幅绝妙的“词人度关图”,透露出作者的羁旅穷愁和萧瑟苍凉的心境。“画鼓无声,朱旗卷尽,惟剩萧萧柳”三句,写居庸关萧条冷落,今非昔比:再也听不到隆隆的战鼓,再也看不见飘卷的红旗,只有几行败柳在寒冷的秋风中,在寂寞的关塞上萧瑟生悲……“薄寒”二句,从天寒入手进一步描写关塞气氛,表现词人萧瑟苍凉的心境和羁旅穷愁的感慨。
以上一片写度关所见,虽只是客观景物的描写,但在两组景物的对比当中,已隐含着作者的感慨。下片由写景转入直接的议论、抒情。作者为什么要写居庸关的雄伟险要?他又为什么要写居庸关的冷落萧条?《明史记事本末》卷七十八:“自成乃更攻攻宁夏,略定三边,东捣居庸,长驱京邑……遂使铜驼榛莽,钟虡(jù巨)灰销。”原来,他是以居庸关为出发点,表现为李自成“东捣居庸,长驱京邑”的历史的反思。
“谁放十万黄巾?丸泥不闭,直入车箱口。”黄巾,黄巾军。东汉末农民起义军。此借指李自成的军队。“泥丸”句谓末能守住关口。《后汉书·隗嚣传》:王元说隗嚣道:“请以一泥丸为大王东封函谷关,此万世一时也。”句用其典。三句意说:是谁没有守住关口,让李自成的军队直入车箱口?在李自成的军队被困于车箱峡之时,又是谁把起义军放走?《明史记事本末·卷七十八》:“六月,总督陈奇瑜困李自成于汉中车箱峡。会连雨四十日,贼马乏刍,死者过半,弓矢俱脱,贼大窘。自成乃自缚乞降,奇瑜许之,各给免死票回籍。自是复纵横不可制矣。”作者认为,“丸泥不闭”,让李自成军“直入车箱口”已是一错,将被困自缚乞降的李自成放走,又是一错,明将无能,一错再错,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。下文二句,是这一历史悲剧的艺术描写。十二园陵,明代自成祖至熹宗十二个皇帝的陵墓。明亡,思宗(崇祯)葬此,称“十三陵”。在北京昌平天寿山南麓。两句描绘“十二园陵”风凄雨暗、鸟兽哀鸣的图景,将明室覆亡的惨剧形象化和高度浓缩,隐含着作者无限的哀思。“旧事”两对句,一承上,一启下。“旧事”,即“十二园陵风雨暗,响遍哀鸿离兽”的惨象,也就是李自成“东捣居庸,长驱京邑”的往事。“惊心”二字,笔重情悲,正好表现词人度居庸关时回首明亡“旧事”的心态,令读者心灵为之震动。“长途”句引出下句关塞景象的描写:前路漫漫,一片沉寂,路旁是一个接一个的亭子和记里程的土堆,向天边伸延。“长途”二句,写眼前景物,表现词人苍凉孤寂、彷徨无据的心境,与开首呼应。歇拍紧扣词题,以议论作结。锁钥、指关塞,与开首“关门一线”呼应。豢龙,董氏。相传董姓为豢龙氏董父之后,故称,此指董卓。董卓于东汉末年曾为黄巾军所败。词以借指代讨伐李自成的将领。两句意思为:尽管关塞险固可守,但固守者都是董卓一般的“鸡狗”之徒,明室最终还是逃脱不了灭亡的命运。两句上承“谁放”三句,表现作者无限的悲愤。
综上所述,全词上片写景,暗露愁怀,下片以议论、抒情为主,既有史家之笔,亦有景物描写。全篇前后呼应,笔笔相联,疏中有密。本篇历来是选家推崇的作品,但词人对待农民起义军的敌视态度,有着严重的阶级局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