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聊斋志异·卷五·鸦头

诸生王文,东昌人,少诚笃。薄游于楚,过六河,休于旅舍,乃步门外。遇里戚赵东楼,大贾也,常数年不归。见王,相执甚欢,便邀临存。至其所,有美人坐室中,愕怪却步。赵曳之,又隔窗呼妮子去。王乃入。赵具酒馔,话温凉。王问:“此何处所?”答云:“此是小勾栏。余因久客,暂假床寝。”话间,妮子频来出入,王局促不安,离席告别,赵强捉令坐。

俄见一少女经门外过,望见王,秋波频顾,眉目含情,仪容娴婉,实神仙也。王素方直,至此惘然若失,便问:“丽者何人?”赵曰:“此媪次女,小字鸦头,年十四矣。缠头者屡以重金啖媪,女执不愿,致母鞭楚,女以齿稚哀免。今尚待聘耳。”王闻言,俯首默然痴坐,酬应悉乖。赵戏之曰:“君倘垂意,当作冰斧。”王怃然曰:“此念所不敢存。”然日向夕绝不言去。赵又戏请之,王曰:“雅意极所感佩,囊涩奈何!”赵知女性激烈,必当不允,故许以十金为助。王拜谢趋出,罄资而至,得五数,强赵致媪,媪果少之。鸦头言于母曰:“母日责我不作钱树子,今请得如母所愿。我初学作人,报母有日,勿以区区放却财神去。”媪以女性拗执,但得允从,即甚欢喜。遂诺之,使婢邀王郎。赵难中悔,加金付媪。

王与女欢爱甚至。既,谓王曰:“妾烟花下流,不堪匹敌,既蒙缱绻,义即至重。君倾囊博此一宵欢,明日如何?”王泫然悲哽。女曰:“勿悲。妾委风尘,实非所愿。顾未有敦笃如君可托者。请以宵遁。”王喜遽起,女亦起。听谯鼓已三下矣。女急易男装,草草偕出,叩主人扉。王故从双卫,托以急务,命仆便发。女以符系仆股并驴耳上,纵辔极驰,目不容启,耳后但闻风鸣,平明至汉口,税屋而止。王惊其异,女曰:“言之,得无惧乎?妾非人,狐耳。母贪淫,日遭虐遇,心所积懑,今幸脱苦海。百里外即非所知,可幸无恙。”王略无疑贰,从容曰:“室对芙蓉,家徒四壁,实难自慰,恐终见弃置。”女曰:“何必此虑。今市货皆可居,三数口,淡薄亦可自给。可鬻驴子作资本。”王如言,即门前设小肆,王与仆人躬同操作,卖酒贩浆其中。女作披肩,刺荷囊,日获赢余,顾赡甚优。积年余,渐能蓄婢媪,王自是不着犊鼻,但课督而已。

女一日悄然忽悲,曰:“今夜合有难作,奈何!”王问之,女曰:“母已知妾消息,必见凌逼。若遣姊来吾无忧,恐母自至耳。”夜已央,自庆曰:“不妨,阿姊来矣。”居无何,妮子排闼入,女笑逆之。妮子骂曰:“婢子不羞,随人逃匿!老母令我缚去。”即出索子絷女颈。女怒曰:“从一者得何罪?”妮子益忿,捽女断衿。家中婢媪皆集,妮子惧,奔出。女曰:“姊归,母必自至。大祸不远,可速作计。”乃急办装,将更播迁。媪忽掩入,怒容可掬,曰:“我固知婢子无礼,须自来也!”女迎跪哀啼,媪不言,揪发提去。王徘徊怆恻,眠食都废,急诣六河,冀得贿赎。至则门庭如故,人物已非,问之居人,俱不知其所徙。悼丧而返。于是俵散客旅,囊资东归。后数年偶入燕都,过育婴堂,见一儿,七八岁。仆人怪似其主,反复凝注之。王问:“看儿何说?”仆笑以对,王亦笑。细视儿,风度磊落。自念乏嗣,因其肖己,爱而赎之。诘其名,自称王孜。王曰:“子弃之襁褓,何知姓氏?”曰:“本师尝言,得我时,胸前有字,书山东王文之子。”王大骇曰:“我即王文,乌得有子?”念必同己姓名者,心窃喜,甚爱惜之。及归,见者不问而知为王生子。孜渐长,孔武有力,喜田猎,不务生产,乐斗好杀,王亦不能钳制之。又自言能见鬼狐,悉不之信。会里中有患狐者,请孜往觇之。至则指狐隐处,令数人随指处击之,即闻狐鸣,毛血交落,自是遂安。由是人益异之。

王一日游市廛,忽遇赵东楼,巾袍不整,形色枯黯。惊问所来,赵惨然请间。王乃偕归,命酒。赵曰:“媪得鸦头,横施楚掠。既北徙,又欲夺其志。女矢志不二,因囚置之。生一男弃之曲巷,闻在育婴堂,想已长成,此君遗体也。”王出涕曰:“天幸孽儿已归。”因述本末。问:“君何落拓至此?”叹曰:“今而知青楼之好,不可过认真也。夫何言!”先是,媪北徙,赵以负贩从之。货重难迁者,悉以贱售。途中脚直供亿,烦费不资,因大亏损,妮子索取尤奢。数年,万金荡然。媪见床头金尽,旦夕加白眼。妮子渐寄贵家宿,恒数夕不归。赵愤激不可耐,然亦无可如何。适媪他出,鸦头自窗中呼赵曰:“勾栏中原无情好,所绸缪者,钱耳。君依恋不去,将掇奇祸。”赵惧,如梦初醒。临行窃往视女,女授书使达王,赵乃归。因以此情为王述之。即出鸦头书,书云:“知孜儿已在膝下矣。妾之厄难,东楼君自能面悉。前世之孽,夫何可言!妾幽室之中,暗无天日,鞭创裂肤,饥火煎心,易一晨昏,如历年岁。君如不忘汉上雪夜单衾,迭互暖抱时,当与儿谋,必能脱妾于厄。母姊虽忍,要是骨肉,但嘱勿致伤残,是所愿耳。”王读之,泣不自禁,以金帛赠赵而去。

时孜年十八矣,王为述前后,因示母书。孜怒眦欲裂,即日赴都,询吴媪居,则车马方盈。孜直入,妮子方与湖客饮,望见孜,愕立变色。孜骤进杀之,宾客大骇,以为寇。及视女尸,已化为狐。孜持刀径入,见媪督婢作羹。孜奔近室门,媪忽不见,孜四顾,急抽矢望屋梁射之,一狐贯心而堕,遂决其首。寻得母所,投石破扃,母子各失声。母问媪,曰:“已诛之。”母怨曰:“儿何不听吾言!”命持葬郊野。孜伪诺之,剥其皮而藏之。检媪箱箧,尽卷金资,奉母而归。夫妇重谐,悲喜交至。既问吴媪,孜言:“在吾囊中。”惊问之,出两革以献。母怒,骂曰:“忤逆儿!何得此为!”号痛自挞,转侧欲死。王极力抚慰,叱儿瘗革。孜忿曰:“今得安乐所,顿忘挞楚耶?”母益怒,啼不止。孜葬皮反报,始稍释。

王自女归,家益盛。心德赵,报以巨金,赵始知母子皆狐也。孜承奉甚孝;然误触之,则恶声暴吼。女谓王曰:“儿有拗筋,不刺去,终当杀身倾产。”夜伺孜睡,潜絷其手足。孜醒曰:“我无罪。”母曰:“将医尔虐,其勿苦。”孜大叫,转侧不可开。女以巨针刺踝骨侧三四分许,用刀掘断,崩然有声,又于肘间脑际并如之。已乃释缚,拍令安卧。天明,奔候父母,涕泣曰:“儿早夜忆昔所行,都非人类!”父母大喜,从此温和如处女,乡里贤之。

异史氏曰:“妓尽狐也。不谓有狐而妓者,至狐而鸨,则兽而禽矣。灭理伤伦,其何足怪?至百折千磨,之死靡他,此人类所难,而乃于狐也得之乎?唐太宗谓魏徵更饶妩媚,吾于鸦头亦云。”

译文

秀才王文,东昌府人,从小真诚厚道。他前往楚地游历,途经六河县,在旅馆里歇息。他在门外悠闲地散步,遇见乡亲赵东楼,赵东楼是一个大商人,经常几年不回家。赵东楼见到王文,非常高兴,握着他的手,并邀请他到自己的住所作客。走进赵东楼的住处,王文看到一位美女坐在屋内,感到十分惊讶,望而却步。赵东楼拉着王文的手,透过窗户喊了一声“妮子走开”,这才让王文进屋。赵东楼备好了酒菜,两人寒暄起来。王文询问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赵东楼回答道:“这是小妓院。我因为长期客居在外,所以暂时住在这里。”在谈话过程中,妮子频繁进出,让王文感到局促不安,他离开座位,要告别离开,赵东楼勉强拽他入座。

一会儿,只见一个少女从门外经过,望见王文时频送秋波,眉眼之间含情脉脉,容貌漂亮,风度文雅,如同神仙一般。王文一向人品端庄正直,到这时也惘然若失,便问:“那个漂亮的女子是什么人?”赵东楼说:“这是老太太的二女儿,小名鸦头,十四岁啦。嫖客多次用重金利诱老太太,鸦头执意不肯接客,所以遭到老太太的鞭打,鸦头以年幼为由,苦苦哀求,才幸免接客,现在还在等着出嫁呢。”王文听说后低头不语,坐着发呆,连说应酬话都乱套了。赵东楼逗王文说:“如果你有意,我就做媒人。”王文茫然地说:“我可不敢有这个念头。”但是到了日暮时分,他也没有提出要离开的话。赵东楼又开玩笑说要替王文作媒,王文则说:“我非常感谢你的好意,只是现在囊中羞涩,如何是好?”赵东楼知道王文是一个性情刚烈的人,绝对不会轻易答应,于是故意答应帮助王文,说可以拿十两银子来帮他。王文拜谢后快步离去,把所有的钱都拿到妓院,只有五两银子,硬要赵东楼去交给老太太。老太太觉得太少了,鸦头对母亲说:“母亲常常责备我不当摇钱树,请让我今天就叫母亲如愿。我刚学做人,还有报答母亲的日子,不要因为钱少就放走财神。”老太太知道鸦头性情倔犟,只要她愿意接客,她就很高兴了,于是应允了下来,并派丫环去请王文。赵东楼不好意思中途反悔,又拿出十两银子,交给了老太太。

王文与鸦头欢爱之极。其后,鸦头对王文说:“我是个下贱的烟花女子,配不上你。既然蒙你相爱,情义就最珍贵。你已经花光了钱财换来这一夜的欢愉,明天怎么办呢?”王文泪流满面,伤心哽咽。鸦头说:“别难过。我身陷风尘之中,并非自愿。只是没有找到像你这样忠厚老实的人让我可以依靠。现在,让我们连夜逃走吧。”王文大喜,连忙起床,鸦头也起身下地。这时城楼上的更鼓已经敲了三声。鸦头急忙改换男装,两人急匆匆地出了妓院,叫开旅店的门。王文原先带来两头毛驴,他托称要办急事,吩咐仆人立即出发。鸦头在仆人的腿和毛驴的耳朵上系了符,放开缰绳飞奔,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,耳边只听到“呼呼”的风声。天亮时,他们抵达了汉江口,租房住下。王文对鸦头异乎寻常的本领感到惊奇,鸦头说:“你听了不会感到害怕吧?其实,我并非人类,而是一只狐狸。我的母亲贪婪至极,每天都虐待我,我心中的怨愤已经积压太久。今天终于摆脱了苦海。跑到一百里之外,母亲无法追踪到我,我就可以安全了。”王文毫无异心,从容地说:“在屋里面对美如芙蓉的妻子,却除了四周的墙壁一无所有,我实在难以自慰,恐怕终究要被你丢弃。”鸦头说:“你为什么要担心呢?现在我们可以买些货物存起来卖,一家三几口人,过清寒的日子还可以自给。你可以把毛驴卖了以此为本钱。”王文照做了,就在门前开了一家小店,王文亲自与仆人一起干活,在商店里卖酒贩浆。鸦头则做披肩,绣荷包。他们每天都有盈利,吃喝都很富足。一年多后,他们逐渐雇了丫环和老妈子。从此,王文不再亲自干活,只负责督察和考核。

有一天,鸦头忽然忧郁悲伤起来,说道:“今天夜里会有祸难降临,如何是好!”王文询问原因,鸦头解释说:“母亲已经得知了我的行踪,她一定会威胁逼迫我回去。如果派遣姐姐来,我倒不用担心,但我担心母亲亲自前来。”夜色已尽时,鸦头庆幸地说:“没关系,姐姐来了。”不久,妮子推门进来,鸦头含笑迎接。妮子责骂道:“你这丫头不要脸,跟人家逃出来躲在这里!母亲吩咐我把你绑回去。”她立即拿出绳索,套在鸦头的脖子上。鸦头生气地说:“我只嫁一人有什么罪?”妮子更加愤怒,拽断了鸦头的衣襟。这时,家中的丫环、老妈子都聚集在一起,妮子感到恐惧,匆忙逃了出去。鸦头说:“姐姐一回去,母亲肯定会亲自过来。大祸已经临头,我们必须立即想办法。”于是匆忙收拾行装,准备搬到别的地方。就在这时,老太太突然闯入房间,怒气冲冲地说:“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丫头,我得亲自前来!”鸦头跪下迎接母亲,伤心流泪,老太太二话不说,抓住鸦头的头发,强行将其带走。王文坐立不安,悲痛难抑,废寝忘食。他急忙赶往六河,希望把鸦头赎回。一到六河,只见门庭依然如故,住的人却已改变。他向当地居民打听,但无人知道老太太搬到了哪里,只能失望沮丧地返回。于是他解散了仆人,带着钱回到山东。几年以后,王文偶然来到燕都,路过育婴堂时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。仆人觉得小孩酷似主人,就反复打量小孩。王文问:“为什么盯着这个小孩?”仆人笑着作了回答,王文也为之一笑。王文细看这个小孩,风度壮伟英俊。王文心想自己正没儿子,由于小孩很像自己,很喜欢,便将他赎了出来。王文问小孩的姓名,小孩说自己叫王孜。王文说:“你是在襁褓中被遗弃的,怎么知道自己的姓氏?”王孜说:“我的老师说过,捡到我时,胸前有字,写着‘山东王文之子’。”王文异常惊骇地说:“我就是王文,哪有儿子?”心想一定是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的儿子,心里暗自喜欢,对王孜疼爱备至。等回家后,人们见到王孜也不用问,就说是王文的儿子。王孜渐渐成长起来,他勇猛有力,喜欢打猎,不经营产业,喜欢打斗,嗜杀成性,连王文也管教不了他。王孜又说自己能看见鬼狐,人们却不相信他的话。恰巧同里有个人家狐狸作祟,请王孜前去察看。王孜一到,就指出狐狸的隐身之处,叫几个人往他指的地方猛打,立即便听见狐狸的号叫,毛发散落,鲜血横流,那家从此平安无事。人们因此认为他不同寻常。

有一天,王文去逛市场,忽然遇见了赵东楼,穿戴很不整饬,身体枯瘦,面色黧黑。王文惊讶地问赵东楼从哪里来,赵东楼面色凄惨地请找个地方谈话,王文便将赵东楼领回家去,吩咐上酒招待。赵东楼说:“老太太找到了鸦头,狠狠地打了她一顿。搬家北迁后,又想强迫鸦头改变初心。鸦头誓死不渝,于是被囚禁了起来。鸦头生了一个男孩,被抛弃在偏僻的小巷里。听说后来这孩子被送到了育婴堂,想来已经长大成人。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亲生骨肉。”王文眼含泪水说:“谢谢上天眷顾,孽子已经回到我身边。”然后他叙述了事情的经过。接着他问赵东楼:“你怎么会处境如此凄凉?”赵东楼叹了口气说:“今天我才明白,和妓女纠缠,不能太认真。还说什么!”原来,老太太一家搬迁时,赵东楼一边担货贩卖,一边跟她家走,把过于沉重难于搬迁的货物全部贱价卖掉。途中的运输费用和生活费用上花费巨大,因此亏损严重,而且妮子索要的东西更多。几年下来,数不尽的钱财荡然无存。老太太看到赵东楼身无分文,每天都白眼看他。妮子渐渐到高门大族之家过夜,经常几夜不回。赵东楼愤激异常,难以忍耐,但也奈何不了她。有一天,老太太外出时,鸦头在窗下叫住了赵东楼,说:“妓院里本就没有真情,她们对金钱才最为情真意切。如果你还留恋不舍,就会招来灾祸。”赵东楼感到恐惧,如梦初醒。临走时,他偷偷去看望鸦头,鸦头递给他一封信,让他转交给王文,然后他就返回了家乡。赵东楼向王文讲述了这一切,然后拿出了鸦头的信。信中写道:“我知道孜儿已在你身边。我蒙受的祸难,东楼君自然能备述无遗。前世的因缘,谁能说得清楚呢!我被囚禁在黑暗的地方,没有一丝阳光,皮肤被鞭打得伤痕累累,饥饿如同火烧心头,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,仿佛度过了整整一年。你如果还没忘记汉江口雪夜薄被里互相拥抱取暖的情景,就应与儿子商量,他定能使我摆脱苦难。虽然母亲和姐姐对我狠心,但毕竟是亲人,只须嘱咐儿子别伤害她们,这便是我的心愿。”王文读完信,不禁流下热泪。他给了赵东楼一些钱财,赵东楼便告辞离去。

这时,王孜已经年满十八岁。王文向他述说了事件的经过,也给他看了母亲的信。王孜气得瞪圆双眼,当天便赶往京城,打听到吴老太太的住所,却见门前停满了车马。王孜径直闯入屋内,此时妮子正在和湖客共饮,见到王孜,她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,脸色煞白。王孜立刻冲上前,将妮子杀死。在场的客人惊慌失措,以为来了强盗,等去看妮子的尸体,已经变成了狐狸。王孜手持刀,决然闯入屋内,发现老太太正在指挥丫环做饭。王孜快步走到门口时,老太太突然消失不见。王孜四下观望,急忙拔箭射向屋梁,接着一只被射中心口的狐狸掉了下来。王孜随即砍下了它的脑袋。王孜找到了母亲被囚禁的地方,用石头砸开了门锁,母子俩都泣不成声。母亲问老太太去了哪里,王孜回答道:“已经杀了她。”母亲责备道:“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!”然后命他将狐狸带到郊外埋葬。王孜假装同意,却将狐狸皮剥下并保留了起来。他还检查了老太太的箱柜,拿走了里面所有的钱财,然后扶着母亲返回了家中。王文夫妻重逢,悲喜交集。后来问到吴老太太,王孜说:“在我的袋子里。”夫妻两人吃惊地问这是什么意思,王孜拿出两张狐狸皮献上来。母亲大怒,骂道:“忤逆的东西,怎么能这么干!”痛苦地号啕大哭,乱打自己,翻来覆去地总要寻死。王文极力加以安慰,喝斥王孜把狐狸皮埋掉。王孜气愤地说:“如今刚获得安乐,马上就忘了鞭打吗?”母亲更加气恨,哭个不停。王孜埋葬了狐狸皮回家禀告,母亲才稍稍消气。

自从鸦头回来,王文的家业日渐兴旺。王文对赵东楼心怀感激之情,慷慨地用大笔金钱来报答他,赵东楼才知道老太太和她的女儿都是狐狸。王孜对父母孝顺备至,但是一不小心触犯了他,就会恶声恶气地狂吼乱叫。鸦头对王文说:“这孩子脾气顽劣,如不改正,早晚要出人命,倾家荡产的。”一晚,鸦头等王孜入睡后,悄悄地捆绑住了他的手脚。王孜醒来说:“我没有罪。”鸦头说:“我要治你的暴虐,你别怕苦。”王孜大声呼叫,左扭右转,但无法挣脱束缚。鸦头用大针在王孜的踝骨旁边刺进去三四分深,用刀“嘣”的一声挑断了拗筋,又在肘部脑部同样处置。等全部拗筋都被剔断后,才解开了王孜的绳索,轻拍他入睡。天亮后,王孜去服侍父母,眼泪流淌着说:“我在夜里回想起过去的事情,都不是人干的!”父母大为欣慰。王孜从此像姑娘那样温和,乡里乡亲对他都大加称赞。

异史氏说:妓女都是狐狸,没想到狐狸也当妓女。至于狐狸当鸨母,那就简直是兽禽,灭绝天理,毁坏人伦,有什么值得奇怪的?至于历尽挫折磨难,誓死不渝,连人类都难以做到这一点,怎么却让狐狸给做到了?唐太宗说魏徵由于刚直而更加可爱,我说鸦头也是这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