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聊斋志异·卷四·田七郎

武承休,辽阳人,喜交游,所与皆知名士。夜梦一人告之曰:“子交游遍海内,皆滥交耳。惟一人可共患难,何反不识?”问:“何人?”曰:“田七郎非与?”醒而异之。诘朝见所游,辄问七郎。客或识为东村业猎者,武敬谒诸家,以马箠挝门。未几一人出,年二十余,(左豸右區)目蜂腰,着腻帢,衣皂犊鼻,多白补缀,拱手于额而问所自。武展姓氏,且托途中不快,借庐憩息。问七郎,答曰:“我即是也。”遂延客入。见破屋数椽,木岐支壁。入一小室,虎皮狼蜕,悬布槛间,更无杌榻可坐,七郎就地设皋比焉。武与语,言词朴质,大悦之。遽贻金作生计,七郎不受;固予之,七郎受以白母。俄顷将还,固辞不受。武强之再四,母龙钟而至,厉色曰:“老身止此儿,不欲令事贵客!”武惭而退。归途展转,不解其意。适从人于室后闻母言,因以告武。先是,七郎持金白母,母曰:“我适睹公子有晦纹,必罹奇祸。闻之:受人知者分人忧,受人恩者急人难。富人报人以财,贫人报人以义。无故而得重赂,不祥,恐将取死报于子矣。”武闻之,深叹母贤,然益倾慕七郎。翼日设筵招之,辞不至。武登其堂,坐而索饮。七郎自行酒,陈鹿脯,殊尽情礼。越日武邀酬之,乃至。款洽甚欢。赠以金,即不受。武托购虎皮,乃受之。归视所蓄,计不足偿,思再猎而后献之。入山三日,无所猎获。会妻病,守视汤药,不遑操业。浃旬妻淹忽以死,为营斋葬,所受金稍稍耗去。武亲临唁送,礼仪优渥。既葬,负弩山林,益思所以报武。武探得其故,辄劝勿亟。切望七郎姑一临存,而七郎终以负债为憾,不肯至。武因先索旧藏,以速其来。七郎检视故革,则蠹蚀殃败,毛尽脱,懊丧益甚。武知之,驰行其庭,极意慰解之。又视败革,曰:“此亦复佳。仆所欲得,原不以毛。”遂轴鞟出,兼邀同往。七郎不可,乃自归。七郎终以不足报武为念,裹粮入山,凡数夜,忽得一虎,全而馈之。武喜,治具,请三日留,七郎辞之坚,武键庭户使不得出。宾客见七郎朴陋,窃谓公子妄交。武周旋七郎,殊异诸客。为易新服却不受,承其寐而潜易之,不得已而受。既去,其子奉媪命,返新衣,索其敝裰。武笑曰:“归语老姥,故衣已拆作履衬矣。”自是。七郎以兔鹿相贻,召之即不复至。武一日诣七郎,值出猎未返。媪出,跨闾而语曰:“再勿引致吾儿,大不怀好意!”武敬礼之,惭而退。半年许,家人忽白:“七郎为争猎豹,殴死人命,捉将官里去。”武大惊,驰视之,已械收在狱。见武无言,但云:“此后烦恤老母。”武惨然出,急以重金赂邑宰,又以百金赂仇主。月余无事,释七郎归。母慨然曰:“子发肤受之武公子耳,非老身所得而爱惜者。但祝公子百年无灾患,即儿福。”七郎欲诣谢武,母曰:“往则往耳,见武公子勿谢也。小恩可谢,大恩不可谢。”七郎见武,武温言慰藉,七郎唯唯。家人咸怪其疏,武喜其诚笃,厚遇之,由是恒数日留公子家。馈遗辄受,不复辞,亦不言报。会武初度,宾从烦多,夜舍履满。武偕七郎卧斗室中,三仆即床下卧。二更向尽,诸仆皆睡去,两人犹刺刺语。七郎背剑挂壁间,忽自腾出匣数寸,铮铮作响,光闪烁如电。武惊起,七郎亦起,问:“床下卧者何人?”武答:“皆厮仆。”七郎曰:“此中必有恶人。”武问故,七郎曰:“此刀购诸异国,杀人未尝濡缕,迄佩三世矣。决首至千计,尚如新发于硎。见恶人则鸣跃,当去杀人不远矣。公子宜亲君子,远小人,或万一可免。”武颌之。七郎终不乐,辗转床席。武曰:“灾祥数耳,何忧之深?”七郎曰:“我别无恐怖,徒以有老母在。”武曰:“何遽至此?”七郎曰:“无则更佳。”

盖床下三人:一为林儿,是老弥子,能得主人欢;一僮仆,年十二三,武所常役者;一李应,最拗拙,每因细事与公子裂眼争,武恒怒之。当夜默念,疑此人。诘旦唤至,善言绝令去。武长子绅,娶王氏。一日武出,留林儿居守。斋中菊花方灿,新妇意翁出,斋庭当寂,自诣摘菊。林儿突出勾戏,妇欲遁,林儿强挟入室。妇啼拒,色变声嘶。绅奔入,林儿始释手逃去。武归闻之,怒觅林儿,竟已不知所之。过二三日,始知其投身某御史家。某官都中,家务皆委决于弟。武以同袍义,致书索林儿,某弟竟置不发。武益恚,质词邑宰。勾牒虽出,而隶不捕,官亦不问。武方愤怒,适七郎至。武曰:“君言验矣。”因与告诉。七郎颜色惨变,终无一语,即径去。武嘱干仆逻察林儿。林儿夜归,为逻者所获,执见武。武掠楚之,林儿语侵武。武叔恒,故长者,恐侄暴怒致祸。劝不如治以官法。武从之,絷赴公庭。而御史家刺书邮至,宰释林儿,付纪纲以去。林儿意益肆,倡言丛众中,诬主人妇与私。武无奈之,忿塞欲死。驰登御史门,俯仰叫骂,里舍慰劝令归。

逾夜,忽有家人白:“林儿被人脔割,抛尸旷野间。”武惊喜,意稍得伸。俄闻御史家讼其叔侄,遂偕叔赴质。宰不听辨。欲笞恒。武抗声曰:“杀人莫须有!至辱詈搢绅,则生实为之,无与叔事。”宰置不闻。武裂眦欲上,群役禁捽之。操杖隶皆绅家走狗,恒又老耄,签数未半,奄然已死。宰见武叔垂毙,亦不复究。武号且骂,宰亦若弗闻者。遂舁叔归,哀愤无所为计。因思欲得七郎谋,而七郎终不一吊问。窃自念待伊不薄,何遽如行路人?亦疑杀林儿必七郎。转念果尔,胡得不谋?于是遣人探索其家,至则扃鐍寂然,邻人并不知耗。

一日,某弟方在内廨,与宰关说,值晨进薪水,忽一樵人至前,释担抽利刃直奔之。某惶急以手格刃,刃落断腕,又一刀始决其首。宰大惊,窜去。樵人犹张皇四顾。诸役吏急阖署门,操杖疾呼。樵人乃自刭死。纷纷集认,识者知为田七郎也。宰惊定,始出验,见七郎僵卧血泊中,手犹握刃。方停盖审视,尸忽突然跃起,竟决宰首,已而复踣。衙官捕其母子,则亡去已数日矣。武闻七郎死,驰哭尽哀。咸谓其主使七郎,武破产夤缘当路,始得免。七郎尸弃原野月余,禽犬环守之。武厚葬之。其子流寓于登,变姓为佟。起行伍,以功至同知将军。归辽,武已八十余,乃指示其父墓焉。

异史氏曰:“一钱不轻受,正一饭不敢忘者也。贤哉母乎!七郎者,愤未尽雪,死犹伸之,抑何其神?使荆卿能尔,则千载无遗恨矣。苟有其人,可以补天网之漏。世道茫茫,恨七郎少也。悲夫!”

译文

武承休是辽阳人,喜欢交游,交往的都是知名之士。一天夜里,武承休梦见有人告诉他说:“你的朋友遍及海内,其实都是无选择地交友。只有一个人可以与你共患难,为什么你反而不认识他?”武承休问:“他是谁?”那人说:“田七郎不就是吗?”武承休醒来深感奇怪。清晨,武承休见到与自己交往的人,便问谁是田七郎。有人认识田七郎,说他是东村的猎户。武承休恭敬地登门拜访,用马鞭敲门。不多时,出来一个人,二十多岁,他的眼睛圆圆的,像老虎一样,细细的蜂腰,戴一顶沾满油污的便帽,穿一条黑色遮膝围裙,上面打了许多白布补丁,他拱手至额前,问武承休是从哪里来的。武承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,并说因途中身体不适,希望能在这里休息一会儿。他又打听田七郎,那人回答说:“我就是。”便请武承休进屋。只见那是几间破屋,用树杈支撑着墙壁。他们走进了一间小屋,只见虎皮狼皮悬挂在楹柱间,根本没有凳子椅子可坐。田七郎便在地上铺了一张虎皮请客人坐下。武承休和田七郎交谈,田七郎说话简单朴实,武承休非常喜欢。武承休马上送银两给田七郎作为生活用费,田七郎没有接受。武承休坚持要给,田七郎接过去去禀报母亲。过了一会儿,田七郎将银两拿回来还给武承休,再三推辞,不肯接受。武承休又连续多次硬给,田母老态龙钟地来到小屋,严肃地说:“我只有这个儿子,不想让他侍奉你这位贵客!”武承休感到惭愧,退出了小屋。回家的路上,他左思右想,不明白田家的意思。恰巧随从在房后听到田母说的话,于是告诉了武承休:田七郎之前拿着银两去向母亲报告,田母说:“我刚才看那公子的脸上有预示晦气的皱纹,定会遭受横祸。我听说:受人知遇就要为人分忧,受人恩惠就要急人之难。富人用金钱回报别人,穷人用义气回报别人。所以无故得到重礼不是好事,恐怕你要以死来报答这人了。”武承休听了,深深赞叹田母的贤德,对田七郎也更加倾慕。第二天,武承休设宴邀请田七郎,但田七郎推辞了。武承休去了田七郎的家,坐下来就开始喝酒。田七郎亲自倒酒,以鹿肉干待客,既有情意,又有礼貌。隔了一天,武承休再次邀请,这次田七郎前来了,两人交谈很是融洽欢畅。武承休想给田七郎一些银子,但他不肯接受。武承休声称是用来购买虎皮的,这才被田七郎接受了。田七郎回家一看,估计收藏的虎皮不值那些银子,打算再猎取一些,然后一起交给武承休。不料他进山三天,什么也没打着。又赶上妻子生病,他熬汤煎药,顾不上打猎。十天后,妻子去世,为了办理丧事,接受的银子花去了一部分。武承休亲自前来吊唁送葬,礼节非常隆重。妻子下葬后,田七郎带着弓箭进入深山,想用猎物报答武承休,但一直没有收获。武承休打听到事情的缘由,总是劝田七郎不要着急。他恳切希望田七郎能抽空来看自己,但田七郎终究因负债而不安,不肯前去。于是武承休说先要田七郎家中原有的虎皮,以便促使田七郎快来。田七郎检查虎皮时发现已经受损,毛发脱落,心情更加沮丧。武承休得知后,骑马赶到田家,极力加以慰解。看到那些蛀坏的皮子,武承休说:“这也挺好。我想要的,本来不在乎是否带毛。”便卷起皮子往外走,同时请田七郎同往。田七郎不去,于是独自回家。田七郎考虑这些皮子终究不足以报偿武承休,便带着干粮进山,经过几夜,打到一只老虎,整个送给了武承休。武承休非常高兴,准备了酒食,邀请田七郎住上三天。田七郎坚决拒绝,但武承休锁上了大门,他无法离开。武承休的客人觉得田七郎不入流,私下议论武承休交友不慎。而武承休与田七郎揖让的礼节,超过诸位宾客许多。武承休要为田七郎更换新衣,田七郎推却不受,武承休乘田七郎睡着时给偷偷换上,田七郎不得已,只好接受。田七郎回家后,他的儿子奉祖母之命,送还新衣,并要讨回父亲的破衣服。武承休笑着说:“你回去告诉奶奶,旧衣服拆了,做鞋里子啦。”从此,田七郎每天都给武承休送兔鹿野味,但请他来,他却不来。有一天,武承休去看望田七郎,正值田七郎外出打猎没回来。田母走出来,倚着门框隔着门对武承休说:“你别再勾引拉拢我儿子,简直是不怀好意!”武承休恭敬行礼,羞惭地离开田家。大约半年后,家人突然告诉武承休:“田七郎因猎豹子与人争执,打死了人,捉到官府去了。”听到这消息,武承休大为震惊,立即骑马前去探望,田七郎已刑具在身,收押在监狱里。见到武承休,田七郎并未多言,只是说:“今后烦你关照我的老母。”武承休悲伤地离开,立刻用重金贿赂县官,并向仇家支付了一百两银子的赔偿。一个多月后,没事了,田七郎获释回家。田母感慨地说:“儿子的性命都是武公子救的,老身已无法报答。我只祝愿武公子一辈子都无灾祸,这就是儿子的福气啦。”田七郎想去感谢武承休,田母告诉他:“去就去吧,见到武公子不用表示感谢。小恩可以感谢,大恩无法感谢。”田七郎见到武承休时,武承休用温和的话加以安慰,田七郎只是连声应承。家人认为田七郎态度冷淡,但武承休却喜欢他的诚实正直,对他更加优待。从那时起,田七郎经常在武承休家住上几天,送给他什么东西,他就收下,不再推让,也不表示报答。这一天,正好赶上武承休的生日,宾客仆人很多,夜间客舍住满客人。武承休和田七郎一起睡在一间小屋里,三个仆人就在床下睡在干草上过夜。二更将尽时,仆人都已睡着,他们二人却仍然谈得火热。田七郎挂在墙上的佩刀,突然从刀鞘中腾出好几寸高,发出“铮铮”的声音,闪烁着如电的寒光。武承休为之一惊,连忙起身,田七郎也起来问:“床下睡的什么人?”武承休回答:“都是仆人。”田七郎说:“他们之中一定有坏人。”武承休问何以见得,田七郎说:“这把刀买自外国,杀人从来见血即死。至今传了三代人,斩首数以千计,仍然如同新磨的一般。这把刀见到坏人就会发出声响,跃出刀鞘,可能离杀人不远了。公子应当亲近君子、疏远小人,或许还有免遭祸难的一线希望。”武承体连连点头。田七郎终究郁郁不乐,在床上翻来覆去,不能入睡。武承休说:“吉凶灾变都是天数,为什么这般忧虑重重?”田七郎说:“我什么都不怕,要说忧虑重重,只因老母还在。”武承休说:“何至于突然就到了这般地步!”田七郎说:“没事就好。”

原来床下睡的三个仆人,一个叫林儿,是个备受宠爱的娈童,最让主人喜欢;一个是僮仆,十二三岁,武承休经常使唤他;一个叫李应,最为冥顽不灵,往往因小事瞪着眼与武承休争执,武承休经常生他的气。当天夜里,武承休默默地想来想去,怀疑一定就是此人。第二天清晨,武承休把他叫来,用好话打发他走了。武承休的长子武绅,与王氏结为夫妻。一天,武承休外出,让林儿看家。书斋里的菊花正开得金黄灿烂,王氏想着公公出门了,书斋里应该没有人,于是独自去采摘菊花。这时,林儿突然冲了出来,试图勾引调戏她。王氏打算逃跑,但林儿强行将她挟持到屋里。王氏边哭边反抗,脸色苍白,声音嘶哑。武绅跑进书斋,这时林儿才松开手逃走。武承休回家后得知此事,怒气冲冲地去找林儿,但发现林儿已经不知所踪。过了两三天,才得知林儿躲藏在某御史家中。某御史在京城做官,家务都由他的弟弟处理。武承休以同僚之谊写信索取林儿,但某御史的弟弟却置之不理。武承休更加愤怒,向县令提起诉讼。拘捕公文虽然下达,但是差役不去捉拿,县令也不去过问。就在武承休怒不可遏之际,田七郎来访。武承休对他说:“你的话应验了。”便把事情告诉了田七郎。田七郎变得面色凄惨,始终没说一句话,就径自起身离去。武承休吩咐干练的仆人巡逻侦察林儿的行踪。林儿夜间回家,被巡逻的仆人捉获,押着去见武承休。武承休拷打林儿,林儿仍说冒犯武承休的话。武承休的叔叔武恒本是一位忠厚长者,恐怕侄儿盛怒之下招致灾祸,劝侄儿不如按官府的法律惩治林儿。武承休依言而行,将林儿押送至公堂。然而,御史家的函件抵达县城后,县令放了林儿,并命御史家的管家将其带走。林儿更加肆意妄为,在聚集的人群中扬言污蔑说主人的儿媳与自己私通。武承休对林儿无可奈何,气得要死,骑着马跑到御史门前,指天画地,放声叫骂。邻居们纷纷出面劝解,他才回家。

过了一夜,一名仆人匆匆报告:“林儿被人肢解,尸体扔在旷野里。”武承休又惊又喜,也算稍微出了一口恶气。不久又听说御史家控告武家叔侄,于是二人前去对质。县令不容辩解,要打武恒。武承休大声声明:“杀人罪是诬陷!至于辱骂官员,确实是我干的,但与我叔叔无关。”县令却置之不理。武承休怒目圆睁,欲前去救援武恒,但被一众差役拦住。手拿刑杖的差役都是御史家的走狗,武恒又是七八十岁的人,板子没打到一半,就已气息微弱,昏死过去。县令见武恒情况不妙,遂不再追究。武承休哭喊着大骂,县令也像没听见似的。他只能将叔叔武恒抬回家,满心悲愤却束手无策。他想与田七郎商议,而田七郎却一次也没来过慰问。武承休心中暗自猜疑:“我待七郎不薄,他为何如此对我冷漠?”也怀疑杀林儿的一定是田七郎。但又转念一想:“如果真是他,怎能不来商量一下?”于是派人前去田七郎家打探,却发现大门紧闭,寂无人声,邻居也不知道田七郎的音信。

一天,御史的弟弟正在县衙内舍与县令疏通关节。适值清晨来人送柴送水,忽然有一个樵夫走上前来,放下担子抽出利刃,直奔御史的弟弟。御史的弟弟惊慌失措,用手挡刀,刀落处手腕立断,樵夫再加一刀,才砍下他的首级。县令大吃一惊,狼狈逃窜。樵夫仍然紧张地东张西望。一帮差役急忙关上衙署的大门,手握棍棒,大声呼叫,于是樵夫自刎而死。众人纷纷聚拢上去辨认,有人识得这人便是田七郎。县令惊魂稍定,才出来覆核查视。只见田七郎僵卧在血泊中,手里还握着刀。正当县令停下仔细察看时,尸体忽然直挺挺地一跃而起,竟砍下县令的首级,然后又倒下去。县衙的官吏去捉田七郎的母亲和儿子,而他们几天前就已逃走了。武承休听说田七郎死了,大哭一场,极尽哀思。人们都说是武承休指使田七郎干的。武承休倾家荡产,买通当权者,才得以免受追究。田七郎的尸体被扔在野地里长达三十多天,却有鹰犬在周围守护,武承休为田七郎收尸,并加以厚葬。田七郎的儿子流落到登州居住,改姓为佟。他从当兵开始,因功官至同知将军。他回辽阳时,武承休已经八十多岁了,领他去看了父亲的坟墓。

异史氏说:不轻易接受一文钱的帮助,这正是不忘一饭之恩的人之所为。田母是多么贤明啊!至于田七郎,愤怒没有发泄完,死后还要申雪其恨,又多么神奇不凡!假使荆轲也能如此,千年以来就没有遗憾了。如果有这种人,就可以弥补天网的疏漏;可惜世道黑暗,像田七郎这种人太少了。可悲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