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聊斋志异·卷六·聂政

怀庆潞王有昏德,时行民间,窥有好女子辄夺之。有王生妻,为王所睹,遣舆马直入其家。女子号泣不伏,强舁而出。王亡去,隐身聂政之墓,冀妻经过,得一遥诀。无何妻至,望见夫,大哭投地。王恻动心怀,不觉失声。从人知其王生,执之,将加榜掠。忽墓中一丈夫出,手握白刃,气象威猛,厉声曰:“我聂政也!良家子岂可强占!念汝辈不能自由,姑且宥恕。寄语无道王:若不改行,不日将抉其首!”众大骇,弃车而走。丈夫亦入墓中而没。夫妻叩墓归,犹惧王命复临。过十余日,竟无消息,心始安。王自是淫威亦少杀云。

异史氏曰:“余读刺客传,而独服膺于轵深井里也。其锐身而报知己也,有豫之义;白昼而屠卿相,有之勇;皮面自刑,不累骨肉,有曹之智。至于荆轲,力不足以谋无道秦,遂使绝裾而去,自取灭亡。轻借樊将军之头,何日可能还也?此千古之所恨,而聂政之所嗤者矣。闻之野史:其坟见掘于羊、左之鬼。果尔,则生不成名,死犹丧义,其视聂之抱义愤而惩荒淫者,为人之贤不肖何如哉!噫!聂之贤,于此益信。”

译文

怀庆府的潞王昏庸荒淫。他常常游荡于民间,一见容貌美丽的女子就强行霸占。有一次,他看上了王生的妻子,派人直接闯入王家,女子哭喊着不肯从命,却被强行带离。王生逃了出来,躲在聂政墓旁,希望妻子由此经过时,远远地和她作最后的告别。不久,妻子过来了,望见丈夫,大哭着扑倒在地。王生伤心欲绝,失声痛哭起来。仆人们认出了他是王生,准备痛打他一顿。突然,墓中走出一个男子,手持钢刀,气势凛然,厉声说道:“我是聂政!良家妇女怎么可以强占!念你们身不由己,姑且饶恕你们。转告无道的潞王:若不改掉他的恶行,不久就让他脑袋搬家!”众仆们吓得魂飞魄散,扔下车辆匆忙逃跑,男子也消失在墓中。夫妻俩向聂政墓磕头谢恩后才返回家中,还是害怕潞王的命令再次下达。过了十几天,始终没有消息,心这才安定下来。潞王从此淫威也稍有收敛。

异史氏说:我读《史记·刺客列传》,唯独佩服聂政。他奋不顾身报答知遇之恩,有豫让的仗义;光天化日之下敢于行刺韩相侠累,有专诸的勇猛;死前自行毁容,不牵累骨肉亲人,有曹沫的智慧。至于说荆轲,力量不足以谋杀无道的秦王,使他挣断衣襟逃走,反而自取灭亡。他轻率地借来樊将军的头,何日才能偿还?这是千古的遗恨,也是为聂政所嗤笑的。我从野史上闻知:荆轲的坟墓被羊角哀、左伯桃的鬼魂掘开了。果然如此,那么荆轲活着没有成名,死后还丧失了义。再看聂政怀抱义愤而惩治荒淫的壮举,为人的贤良和不肖又作如何感想呢?唉!聂政的贤良,由此越发确信不疑。